莎士比亚 作者:[英国]莎士比亚-第2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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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瑟琳 他是上帝造下来的吗?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的头戴上一顶帽子显不显得寒伧?他的下巴留着一把胡须像不像个样儿?
西莉娅 不,他只有一点点儿胡须。
罗瑟琳 哦,要是这家伙知道好歹,上帝会再给他一些的。要是你立刻就告诉我他的下巴是怎么一个样子,我愿意等候他长起须来。
西莉娅 他就是年轻的奥兰多,一下子把那拳师的脚跟和你的心一起绊跌了个斤斗的。
罗瑟琳 嗳,取笑人的让魔鬼抓了去;像一个老老实实的好姑娘似的,规规矩矩说吧。
西莉娅 真的,姊姊,是他。
罗瑟琳 奥兰多?
西莉娅 奥兰多。
罗瑟琳 嗳哟!我这一身大衫短裤该怎么办呢?你看见他的时候他在作些什么?他说些什么?他瞧上去怎样?他穿着些什么?他为什么到这儿来?他问起我吗?他住在哪儿?他怎样跟你分别的?你什么时候再去看他?用一个字回答我。
西莉娅 你一定先要给我向卡冈都亚⑾借一张嘴来才行;像我们这时代的人,一张嘴里是装不下这么大的一个字的。要是一句句都用“是”和“不”回答起来,也比考问教理还麻烦呢。
罗瑟琳 可是他知道我在这林子里,打扮做男人的样子吗?他是不是跟摔角的那天一样有精神?
西莉娅 回答情人的问题,就像数微尘的粒数一般为难。你好好听我讲我怎样找到他的情形,静静地体味着吧。我看见他在一株树底下,像一颗落下来的橡果。
罗瑟琳 树上会落下这样果子来,那真可以说是神树了。
西莉娅 好小姐,听我说。
罗瑟琳 讲下去。
西莉娅 他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像一个受伤的骑士。
罗瑟琳 虽然这种样子有点可怜相,可是地上躺着这样一个人,倒也是很合适的。
西莉娅 喊你的舌头停步吧;它简直随处乱跳。——他打扮得像个猎人。
罗瑟琳 哎哟,糟了!他要来猎取我的心了。
西莉娅 我唱歌的时候不要别人和着唱;你缠得我弄错拍子了。
罗瑟琳 你不知道我是个女人吗?我心里想到什么,便要说出口来。好人儿,说下去吧。
西莉娅 你已经打断了我的话头。且慢!他不是来了吗?
罗瑟琳 是他;我们躲在一旁瞧着他吧。
奥兰多及杰奎斯上。
杰奎斯 多谢相陪;可是说老实话,我倒是喜欢一个人清静些。
奥兰多 我也是这样;可是为了礼貌的关系,我多谢您的作伴。
杰奎斯 上帝和您同在!让我们越少见面越好。
奥兰多 我希望我们还是不要相识的好。
杰奎斯 请您别再在树皮上写情诗糟蹋树木了。
奥兰多 请您别再用难听的声调念我的诗,把它们糟蹋了。
杰奎斯 您的情人的名字是罗瑟琳吗?
奥兰多 正是。
杰奎斯 我不喜欢她的名字。
奥兰多 她取名的时候,并没有打算要您喜欢。
杰奎斯 她的身材怎样?
奥兰多 恰恰够得到我的心头那样高。
杰奎斯 您怪会说俏皮的回答;您是不是跟金匠们的妻子有点儿交情,因此把戒指上的警句都默记下来了?
奥兰多 不,我都是用彩画的挂帷上的话儿来回答您;您的问题也是从那儿学来的。
杰奎斯 您的口才很敏捷,我想是用阿塔兰忒的脚跟做成的。我们一块儿坐下来好不好?我们两人要把世界痛骂一顿,大发一下牢骚。
奥兰多 我不愿责骂世上的有生之伦,除了我自己;因为我知道自己的错处最明白。
杰奎斯 您的最坏的错处就是要恋爱。
奥兰多 我不愿把这个错处来换取您的最好的美德。您真叫我腻烦。
杰奎斯 说老实话,我遇见您的时候,本来是在找一个傻子。
奥兰多 他掉在溪水里淹死了,您向水里一望,就可以瞧见他。
杰奎斯 我只瞧见我自己的影子。
奥兰多 那我以为倘不是个傻子,定然是个废物。
杰奎斯 我不想再跟您在一起了。再见,多情的公子。
奥兰多 我巴不得您走。再会,忧愁的先生。(杰奎斯下。)
罗瑟琳 我要像一个无礼的小厮一样去向他说话,跟他捣捣乱。——听见我的话吗,树林里的人?
奥兰多 很好,你有什么话说?
罗瑟琳 请问现在是几点钟?
奥兰多 你应该问我现在是什么时辰;树林里哪来的钟?
罗瑟琳 那么树林里也不会有真心的情人了;否则每分钟的叹气,每点钟的呻吟,该会像时钟一样计算出时间的懒懒的脚步来的。
奥兰多 为什么不说时间的快步呢?那样说不对吗?
罗瑟琳 不对,先生。时间对于各种人有各种的步法。我可以告诉你时间对于谁是走慢步的,对于谁是跨着细步走的,对于谁是奔着走的,对于谁是立定不动的。
奥兰多 请问他对于谁是跨着细步走的?
罗瑟琳 呃,对于一个订了婚还没有成礼的姑娘,时间是跨着细步有气无力地走着的;即使这中间只有一星期,也似乎有七年那样难过。
奥兰多 对于谁时间是走着慢步的?
罗瑟琳 对于一个不懂拉丁文的牧师,或是一个不害痛风的富翁:一个因为不能读书而睡得很酣杨,一个因为没有痛苦而活得很高兴;一个可以不必辛辛苦苦地钻研,一个不知道有贫穷的艰困。对于这种人,时间是走着慢步的。
奥兰多 对于谁他是奔着走的?
罗瑟琳 对于一个上绞架的贼子;因为虽然他尽力放慢脚步,他还是觉得到得太快了。
奥兰多 对于谁他是静止不动的?
罗瑟琳 对于在休假中的律师,因为他们在前后开庭的时期之间,完全昏睡过去,不觉到时间的移动。
奥兰多 可爱的少年,你住在哪儿?
罗瑟琳 跟这位牧羊姑娘,我的妹妹,住在这儿的树林边,正像裙子上的花边一样。
奥兰多 你是本地人吗?
罗瑟琳 跟那头你看见的兔子一样,它的住处就是它生长的地方。
奥兰多 住在这种穷乡僻壤,你的谈吐却很高雅。
罗瑟琳 好多人都曾经这样说我;其实是因为我有一个修行的老伯父,他本来是在城市里生长的,是他教导我讲话;他曾经在宫廷里闹过恋爱,因此很懂得交际的门槛。我曾经听他发过许多反对恋爱的议论;多谢上帝我不是个女人,不会犯到他所归咎于一般女性的那许多心性轻浮的罪恶。
奥兰多 你记不记得他所说的女人的罪恶当中主要的几桩?
罗瑟琳 没有什么主要不主要的,跟两个铜子相比一样,全差不多;每一件过失似乎都十分严重,可是立刻又有一件出来可以赛过它。
奥兰多 请你说几件看。
罗瑟琳 不,我的药是只给病人吃的。这座树林里常常有一个人来往,在我们的嫩树皮上刻满了“罗瑟琳”的名字,把树木糟蹋得不成样子;山楂树上挂起了诗篇,荆棘枝上吊悬着哀歌,说来说去都是把罗瑟琳的名字捧作神明。要是我碰见了那个卖弄风情的家伙,我一定要好好给他一番教训,因为他似乎害着相思病。
奥兰多 我就是那个给爱情折磨的他。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医治的方法。
罗瑟琳 我伯父所说的那种记号在你身上全找不出来,他曾经告诉我怎样可以看出来一个人是在恋爱着;我可以断定你一定不是那个草扎的笼中的囚人。
奥兰多 什么是他所说的那种记号呢?
罗瑟琳 一张瘦瘦的脸庞,你没有;一双眼圈发黑的凹陷的眼睛,你没有;一副懒得跟人家交谈的神气,你没有;一脸忘记了修薙的胡子,你没有;——可是那我可以原谅你,因为你的胡子本来就像小兄弟的产业一样少得可怜。而且你的袜子上应当是不套袜带的,你的帽子上应当是不结帽纽的,你的袖口的钮扣应当是脱开的,你的鞋子上的带子应当是松散的,你身上的每一处都要表示出一种不经心的疏懒。可是你却不是这样一个人;你把自己打扮得这么齐整,瞧你倒有点顾影自怜,全不像在爱着什么人。
奥兰多 美貌的少年,我希望我能使你相信我是在恋爱。
罗瑟琳 我相信!你还是叫你的爱人相信吧。我可以断定,她即使容易相信你,她嘴里也是不肯承认的;这也是女人们不老实的一点。可是说老实话,你真的便是把恭维着罗瑟琳的诗句悬挂在树上的那家伙吗?
奥兰多 少年,我凭着罗瑟琳的玉手向你起誓,我就是他,那个不幸的他。
罗瑟琳 可是你真的像你诗上所说的那样热恋着吗?
奥兰多 什么也不能表达我的爱情的深切。
罗瑟琳 爱情不过是一种疯狂;我对你说,有了爱情的人,是应该像对待一个疯子一样,把他关在黑屋子里用鞭子抽一顿的。那么为什么他们不用这种处罚的方法来医治爱情呢?因为那种疯病是极其平常的,就是拿鞭子的人也在恋爱哩。可是我有医治它的法子。
奥兰多 你曾经医治过什么人吗?
罗瑟琳 是的,医治过一个;法子是这样的:他假想我是他的爱人,他的情妇,我叫他每天都来向我求爱;那时我是一个善变的少年,便一会儿伤心,一会儿温存,一会儿翻脸,一会儿思慕,一会儿欢喜;骄傲、古怪、刁钻、浅薄、轻浮,有时满眼的泪,有时满脸的笑。什么情感都来一点儿,但没有一种是真切的,就像大多数的孩子们和女人们一样;有时欢喜他,有时讨厌他,有时讨好他,有时冷淡他,有时为他哭泣,有时把他唾弃:我这样把我这位求爱者从疯狂的爱逼到真个疯狂起来,以至于抛弃人世,做起隐士来了。我用这种方法治好了他,我也可以用这种方法把你的心肝洗得干干净净,像一颗没有毛病的羊心一样,再没有一点爱情的痕迹。
奥兰多 我不愿意治好,少年。
罗瑟琳 我可以把你治好,假如你把我叫作罗瑟琳,每天到我的草屋里来向我求爱。
奥兰多 凭着我的恋爱的真诚,我愿意。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