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桑雄狮-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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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瞥见头戴华丽面具的胡萨里。丝绸商人正在一群人中跳舞。实际上,他是被这群人围在中央,脚步利落地转着圈,周围掌声雷动,笑成一片。贾罕娜在不远处驻足观瞧,猫头鹰面具后面绽开了笑颜。她看了很久,眼见一名扮作雌狐的女子从人群中走上来,双臂环住孔雀的脖子,留心没有碰乱那些羽毛。两人优雅地共舞起来。
贾罕娜又看了半晌,随即迈步走开。
她似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裹挟在人群中间,走过一个个舞台食肆,在几家酒馆窗外略作停留,倾听洋溢而出的乐曲,还在某处大宅屋外的石椅上歇息片刻,观望着人潮如织,好似夜幕下的河流。
但她并非漫无目的,终究还是有迹可循的。她很少欺骗自己,今夜如此,夜夜亦然。尽管路线七绕八拐,虽说步履闲闲慢慢,但贾罕娜知道自己正被引向何方。面对此情此景,她不能说高兴,也不能说心绪平和。贾罕娜的心跳略有些快——至少作为医生的她很容易做出这个诊断。
她最后一次从长椅上站起身,拐过街角,走到离王宫不远的—条街道.两侧尽是些丽舍豪宅。贾罕娜经过一座座精致典雅的府邸,无意中看到两扇大门在一男一女身后关闭。她瞥见一条皮带,隐约想起了什么,但这念头稍纵即逝。
最终,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栋非常雄伟的建筑物外,墙上均匀分布着几支火把,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楼上的几扇窗子漆黑如墨,只有一个还透着灯火。贾罕娜很清楚那是谁的房间。
她背靠街对面的粗粝石墙,忘却了广场上的人来人往,仰头看向最上面的房间,注视那孤零零的光亮。
他还没睡,正在那间屋里,独守着午夜时分。
那人正在新买来的羊皮纸上写东西。并非赎金信,而是家书。行人手中的火把和墙上的火把冒出缕缕青烟,贾罕娜的目光透过烟气,凝视着小窗,努力想搞清楚——进而接受——自己的心绪。蓝月高挂中天,照耀世界,这条街道和广场上的人群都沐浴其中。白月银辉刚刚升起,贾罕娜方才在水边看到了初升的皎月,不过从这里看不见。按照金达斯教义,白月象征澄明,蓝月意蕴神秘,代表灵魂的幽邃和欲望的复杂。
一个小个子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她身旁走过。那人戴着夸张的金色假发和黄色虬髯,装扮成卡奇人模样,手里抱着个面罩穆瓦迪人纱巾的长腿女子。“把我放下!”女子娇声喊,随即笑出声来。他们走向街尾,被月色和火光照亮,最终拐了个弯消失不见了。
兵营门口应该有一名卫兵。某个抽到短稻草的倒霉蛋,被迫在今晚站一段岗,嘴里肯定正在嘟嘟嚷嚷。不管站岗的是谁,都会让她进去。他们认得医师。贾罕娜会表明身份,获准入内。她将走上两道旋梯,经过一段黑黢黢的走廊,敲晌尽头的房门。屋内会有一根蜡烛闪亮。
他的问询会随即传出,不带半点慌张。贾罕娜将说出自己的名字。屋里会沉默片刻。他将推开家信,从桌前起身,走过房间打开屋门。她会仰头看着那对灰眼眸,迈步进屋,最终摘下面具,在熠熠烛光下找到……什么呢?
避难所?栖身地?供她躲藏的地方,不用面对这漫漫长夜中的,心事?
贾罕娜独自站在街上,略一歪头,下意识地稍稍耸了耸肩,所有了解她的人都认得这个动作。
医师继而昂首挺胸,深深吸了口气。今晚是拉寇萨的狂欢节。一个逃避旁人的好时机,却逃避不了自己。她明白,到这儿来走一遭很重要。站在街边仰望高窗,幻想自己走上楼梯,走近留在那房间中的男人。承认某些事很重要,虽说这样做很难。做过这些事后,接下来转身离开也同样重要。现在可以彻底漫无目的地闲逛了。独自走在夜空下狂欢的街市,重新开始寻觅——更确切地说,是等待被人找到。
倘若真有人能找到她,在火光月色与黑暗之间相逢的话……事实上,这个假设即将成真。
她离开石墙,转身背对隐隐射出暗淡光芒的楼上房间。另—道人影也动起来,从黑暗中闪出,跟在医师身后。
第三道人影跟上了前面那人,在拉寇萨的喧嚣街市间没有引来任何注意。在这纷繁混乱的夜晚,在这忧伤甜美的世界,这段插曲正如无数插曲一样,慢慢迫近了它的序幕与终章。
贾罕娜来到宫殿跗近,观赏两名杂耍艺人来回抛掷火圈,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的酒囊想必还在你手里。”那声音透过面具,显得低沉暗哑;即便到此时,医师还是不能确认对方的身份。
她转过身。说话的并非牡鹿。
一头狮子站在她眼前,满头金鬃,尊贵非凡。贾罕娜眨眨眼,不禁倒退半步,撞上了身后的人。她的手摸向腰间的皮囊,但抬到一半就放了下来。
“你被骗了,”贾罕娜说,“我确实带着别人的酒囊,但那是一头牡鹿留下的。”
“我曾是牡鹿。”狮子用玄奥难辨的语气说,随即口吻一转,“我可以向你保证,再也不会变回那种动物。”
正是这种语调的变化,不可能再被错认。医师终于知道对方是谁,只觉得脉搏剧烈跳动。
“怎么搞的?”贾罕娜竭力稳住自己的腔调,开口问道。黑沉沉的夜色、摇曳闪烁的火光和脸上的面具,都让她暗自庆幸不已。
“那些门廊里闹成了一锅粥,”狮子道,“我只是路过,犄角上就挂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一顶帽子,一只酒囊,甚至有支火把。差点把自己点着了。”
医师不禁哈哈大笑。
男人的语气又是一变。“已经很晚了,贾罕娜,”今夜最终找上她的男人说,“甚至可以说晚过了头,但咱们能否再逛一程,就你和我?”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医师没有作答,也没问起他带来的那个更为艰难的话题。还不行。还不到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响,好似黑暗中的鼓声。
“我想,”阿加斯的阿马尔·伊本·哈兰语速极缓地说,“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我也能认出你。只要你在附近,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能认出来。”他顿了顿,“这个答案足够吗,贾罕娜?抑或我讲得太多?你觉得呢?”
自打相识以来,贾罕娜头一次听到他的话语中带有疑虑的意味。正是这一点,而非其他什么缘故,令她发起抖来。
医师问:“为什么会晚过了头呢?蓝月尚在中天。今夜还有很长时间。”
他摇摇头,留下一片沉默。贾罕娜听到身后传来阵阵欢笑和掌声。杂耍艺人们肯定玩起了新花样。
伊本·哈兰道:“亲爱的,除了狂欢节中的牡鹿以外,我这辈子扮演过许多角色。”
贾罕娜当然明白。在他那些机锋和嘲讽之中,总有几分善意。医师诚心实意地说:“我很清楚。它也是我担心的一个原因。”
“我就是这个意思。”伊本·哈兰言简意赅地说。
所有那些故事。在费扎那的水井边,女人们洗涤衣物的河道浅滩旁,少女无意间听来的种种流言。她成年后背井离乡,在异域游学时也听过相同的传说。名字换了,情节变了,但男主角永远是那个人。阿加斯的伊本·哈兰。卡塔达的伊本·哈兰。
贾罕娜注视着头戴雄狮面具的男子,感到有什么东西狠狠落进了她心跳狂乱的胸膛。
正是他杀死了阿拉桑的最后—任哈里发。
透过这张面具,借着周围星星点点的火把,她只能窥见对方的眼眸。倘若站在晴天白日之下,再除去这些装扮,那应该是两只蔚蓝的瞳仁。贾罕娜渐渐意识到他在等待自己说话。
“我应该担心吗?”医师最终问。
伊本·哈兰严肃地说:“在这件事里,贾罕娜,你不该比我更担心。”
这是她想要听到的话,确确实实是她想要听到的。尽管疑虑依旧,忐忑依然,但贾罕娜拉住男人的手,开口说:“咱们走走。”
“你想到哪儿去?”伊本·哈兰问,同时特意调整步伐,配合她的节奏。
“找个咱们可以独处的地方。”她语气坚定,手也握得很紧;自从费扎那城的那个夏日以来,她终于来到了心灵久已守候的所在。“找个可以放下猫头鹰和狮子的地方,做回咱们自己,虽说那两个身份也许相当合适。”
“哪怕咱们自己残缺不全?”他问。
“有什么关系呢?”她答道。医师惊讶地发现自打握住对方的手之后,心跳也慢了下来。有个念头不期而至,她迟疑片刻,然后依着自己的性情坦率问道:“刚才你也在附近吗,我站在兵营外的时候?”
伊本·哈兰起初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说:“你是世上最聪明的女人,你说的每句话都会让你父母感到自豪和骄傲。对,我就在那儿。我早已决定,在今晚你自己做出选择之前,我是不会接近你的。”
医师摇了摇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丝惧意从心底升起:她刚才确有可能走上那段楼梯。“它并非你心里揣度的那个抉择,只是关乎是否要逃避。”
“我知道,”伊本·哈兰说,“请原谅我,亲爱的,但我清楚你的心思。”
这等直言不讳,很有可能冒犯她躁动的自尊,但贾罕娜原谅了他,因为在这面具之夜,逃避的心情终于落幕,而且让他能明白这一点也没关系。毕竟是伊本·哈兰接近了她,找到了她。
两人共同走向伊本·哈兰租住的房舍。此地比医师和维拉兹的住所更靠近宫殿。他用钥匙打开临街的大门。管家和佣人们今晚放假,都去找乐子了。他俩走进房子。
在他们身后的街道旁,有个人目送他们进屋。他一直跟着贾罕娜,而且很清楚狮子的身份。他犹豫片刻,随即认定现在离开已没什么问题。他想了想是否要多等一会儿,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已经筋疲力尽,而且不太确定自己对狂欢节中那些所谓的乐子是个什么感觉。
奇里回到兵营,跟在门口站岗的卫兵聊了两句,随即进入宿舍上床睡觉。他独自躺在大屋子里,几乎立刻进入了梦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