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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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又给路边的花苗松了松土,终于罢手扔镐。
老马:“许三多,你留下……其他人去整饭。”
每个人走的时候都很惊讶,每个人看许三多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猜疑之意,而那种眼神是他们在和许三多最对立的时候也没有过的。
老马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许三多的心思仍游移在那条路上,对他来说这路是永不完整的,永远有可以修缮之处。
老马:“三多你别弄了,过来坐下……陪我坐会儿。”
许三多一时有些哑然,因为他还很少被人用这两字称呼过,但这种又亲切又尊重的感觉是很好的,许三多不再倒腾他的路面,在老马身边坐下。
老马:“一个你以为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忽然变成了公有的……不,我是说忽然成了晋升之阶,忽然那一下子……味道全变了。”
许三多很茫然,他看说话的人,说话的人比他更茫然。“班长,你想告诉我什么?”
老马:“如果……如果人们以后说这条路是班长抓起来的,你会不会有意见?”
许三多:“是你抓起来的呀!”
老马:“其实我在这个事里边是受教育的对象,你知道吗?”
许三多甩出了他这辈子说得最利落的三个字:“不知道。”
老马:“其实路是你修出来的,一条路,不光是走的路,也是大家伙心里的一条出路,许三多。”
许三多深为疑惑也深为怀疑:“不是吧?”
老马:“但是,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得找出一个人来代表……说白了,就是大家干的事情归功于一个人,你明白吗?”
许三多:“不明白。班长我不明白,你再给我说说。”
老马只好又叹了口气“班长也不明白……叫班长,不是说他什么都明白。班长……班长只是不喜欢这样……味道变了。”
老马呆呆看着天,已经垂暮了。
李梦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看许三多进来,那种住嘴和防备是不约而同的事情。
薛林:“三多子回来啦?”
又是个少见的称谓,让许三多觉得陌生,他点点头,去整老魏有点乱的被褥。
老魏忙抢过来:“我来,我来就行啦!”
许三多忽然欢喜地嚷嚷起来:“现在是电视时间啦!”
他开了电视,放下几张马扎,而后期待地回头看了看。
那几个正悄悄地出去,当许三多的失望之色刚浮上脸,李梦又蹑着手脚跑回来。
李梦:“路是班长修的,知道吗?”
“知道。”他垂了头,也没看那雪花满天的屏幕,他有很多疑惑。
薛林又晃了回来,这回先拍了拍他的肩:“李梦跟你说什么?”
许三多:“路是班长修的。”
“这家伙不替别人考虑的,路其实是你修的。”薛林叹了口气,“但对外要说路是班长修的,这委屈了你,可是三多子,咱们不是朋友吗?”
许三多呆呆看着再次拍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如果有人说我们是朋友,我一定会很高兴。原来我这样的人还可以有朋友。但是那天高兴不起来,因为薛林好像在说,这会儿咱们同谋,这会儿咱们是朋友。这会儿……
后来我觉得老马真幸福,有那么多人为他着想,他有那么多朋友。我没有。老马说上天下地,中间有个你自己,大部分时间我都对着我自己。
上天下地,中间有个许三多。许三多对着他自己。他是躺着的,躺在山丘顶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上,老马上来,他是找上来的。一时不知道说啥,两个人都有心事。
许三多有些不爽,老马也看得出来。
“怎么啦……”老马有点老实人的心虚,“是他们?还是我?”
许三多摇头:“我想家。我在想给家里写信。”
老马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写吧。”
许三多:“我还没写完。我跟爸爸、哥哥说,放心,五班挺好,班长对我挺好,李梦他们也不对我怪里怪气地说话了,我们天天都训练。有一条路用了我的名字,叫许三多路。”
老马:“好。发了吧。”
许三多:“李梦他们不怪声怪气跟我说话了,因为他们不跟我说话了。我原来以为人人都会那样跟我说话,可他们不那样了,我觉得不那样真好。可现在他们干脆不跟我说话了,我觉得就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有一个人天天对着世界笑到牙酸,却换不回来一个笑脸,那他的神情可能就与许三多有点像。许三多迷惘、无奈、辛酸、不满,他难得会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这种不满聚焦成了泫然欲泣,但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在哭。
老马怔忡地坐下:“怪我,许三多。不怪他们,怪班长。”
许三多显然没想该去怪谁,他只是流他的眼泪:“我想我真的很招人讨厌。我想家了,班长。”老马怔怔望着山下的五班驻地,那个小小的世界,他们唯一的世界。
晨光初现,何红涛的三轮摩托在车道上飞驶,屁驴子的轰鸣声响彻原野。边斗里载着一个没见过的军人。
这个军人戴着眼镜,野战部队难得有人会戴这么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第二部分
第六章
何红涛把车停在五班驻地外,大张旗鼓地摁着喇叭,直到班里的人出来。何红涛向众人隆重介绍道:“这是咱团宣传科头号笔杆子张干事!大手笔!人专管团报的!今儿过来打算给咱们好好宣传一下!”
何红涛今天有点不同往常的咋呼劲,与他当时送新丁入荒原时有些恍似。
众人不大明白,只好敬礼:“首长好!”
戴着金丝眼镜的张干事还礼:“大家好!你们别见带衔的就往大里喊,首长我担不起,叫干事又不乐意,痛痛快快老张行吗?”
老马和他的兵们照样端着军队的份儿:“老张好!”
张干事扬起脸,看着五班的全体说:“今儿来没别的,为我自己考虑呢,采访采访大家,给团报上增添点光彩;为大家考虑呢,给大家拍点照。附带说明,我这相机是刚添的数码,不费卷不费相纸,印刷费团部出,拍好了是一定要寄给大家的!”
大家顿时眼神里冒了光,互相捅咕着。
正在站岗的李梦也拖着枪匆匆地跑了回来,混在中间。大家都在忙着换衣服,李梦将他们一头揪了过去:“薛林,我跟你换岗,你替我一班我给你站两班岗……老魏,我给你买烟。”
薛林和老魏白了一眼李梦没有接茬。没办法,他只好找许三多了。
李梦死皮赖脸地缠着许三多声音格外的温柔:“三多子,我谈对象了,我得寄照片给人家!求求你了!”
许三多又迷茫了:“我是夜班啊!很辛苦的。我也想照相,好寄回家。”
李梦继续缠着许三多:“我不怕辛苦……”许三多终于接过了李梦的枪一声不吭地就出去了。
薛林猛地给了李梦一脚:“你好意思啊?你对了个屁象啊?”
李梦笑笑,不回话,他看到指导员和老马正在里边的角落里默默地坐着,指导员是有话要说,却又一直犹豫着。
良久老马终于开口,语气是那么无奈:“指导员,你不用为难了,我知道了。三等功肯定没戏了。”
何红涛已经被老马的沉默压得喘不过气:“也不是全没戏,可团里的精神今年是这样的,有限的荣誉得留给那些一线训练的,后勤保障方面的尖子今年只好暂不冒尖。”
何红涛一直没有抬头对着他的说话对象:“老马呀,我今天有了张干事这个由头才敢过来,就是觉得对不住你……今天死说歹说把张干事弄了过来,我就是想把这事再掀一掀……”
老马叹息道:“不掀啦,指导员。老马从来没想跟军队要求什么,这是实话,也是个自尊。现在知道有这么些人对我好,老马知足。”说着话,老马笑了笑,笑得惨然,笑得释然,也笑得让何红涛惑然。
“我谢谢啦,指导员,谢谢这件事最后成了这个样子,这事成全了我,让我当几年兵,没对不住人……虽然到最后险些干了出来。幸亏没干成呀,要不老马带了这么多兵,最后要对不住自己的兵,那可不是……成了坏人吗?”
“你在叨叨什么呀,老马?”
“叨叨自个心事,是总算想明白的心事,不是情绪。别再费心了,指导员。”老马忽然笑了笑,这回笑得真有些开朗,“去照相了,能留一辈子呢,指导员不照吗?”
何红涛琢磨了一会儿那个去得决然而又沧桑的背影,忽然之间苦笑,苦笑之后是种颇带酸楚的感动。他没有去照相,只是静静在旁边看着。
五班在照相,带着他们各人各种的情绪,征用了一切可能用上的道具,征用了天空、大地、山丘,新修的路、老旧的屋、何红涛的摩托车甚至是何红涛的尉官服。何红涛今天没有半分连指挥官的架子,军装和军帽甚至是他主动送过去的,他也感觉到今天这次对他们中间的某个人可能是最后一次。
张干事则越来越不耐烦,他本意并不是要来陪兵豆子们玩,尽管对他们中的某个人来说,这绝不是玩。
当李梦涎着脸凑在他旁边又蹭了一张时。
老马他立刻反应过来:“你不是有岗吗?许三多呢?你换给许三多啦?”
李梦讪笑:“嘿嘿,嗬嗬……”
薛林插嘴说:“他告诉许三多他有对象啦。得给对象上照片。”
老马急了:“你忍心害理啊?去把人换回来!”
李梦也不好意思了正要跑开,张干事查着相机摇着头:“不能照了。”
老马急得要跳,此时张干事已快没了刚来时的热情,从他的位置,没耐心陪着帮小兵豆子一拍几十张:“没地方了。”
“怎么没地方了,不是数码吗,数码不是照多少都没数吗?”
张干事不耐烦了:“储存空间。人在世上活着要个空间,就算给你压成数码也要个储存空间吧,卡满了,没有储存空间了。”
老马基本不懂那套,倒是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