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圣坛的周恩来-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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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开会后,坐车回西花厅。车停好后,他几次动不了身,钻不出车,内我们把他扶出车。下车离办公室只有30几米的路,他自己都走不了,需要我们架着他走。
“我太疲乏,”总理歉意地望望我们,身体虚软地下坠着,我们不得不尽力架住他。他脸上掠过一丝凄凉的笑:“让我喘息一下……”
“总理!”我轻轻叫一声,赶紧扭开脸。我实在无法忍住流淌的泪。记得每位新到总理身边工作的同志,都要听到邓大姐——声:嘱咐:“总理走路很快,你们要跟紧,不要跟丢了。”
那个走路生风,行动敏捷洒脱的总理哪里去了?现在他已经无法独自走完30米……
“好了,我们走。”总理喘息片刻之后,小声吩咐。我们架着他进屋,要扶他去卧室,他坠着身体不肯去,气虚地说:“到办公室,去办公室。”
我不再掩饰泪水,两眼湿漉漉地望着总理灰白色的脸孔哭道:“总理,求求你了,休息休息吧,恢复一下体力……”
“你叫我什么?总理。”我们那亲敬可爱的好总理,他一句一喘地望着我说:“总理、总理。我是这个国家我是全体人民的总理啊,现在国家这个样子我不管谁管?我怎么休息得了啊……”
就这样,我们把总理架到了办公桌前。他两手抖抖地拿起办公袖套,我们忙帮他套好,然后扶他在办公椅上坐下来……
总理这样拼命操劳,首先是为了维护国家使之免遭覆灭;同时为了不使领导权落入江青一伙人手中,为了遏止来势凶猛的“批林批孔”运动不要再度演变成“文化大革命”初期那样动乱不堪的局面。
从1973年冬开始,由于大量便血,总理每半月或一月就要接受一次输血。有一天下午6点多钟,王洪文让秘书来电话说,晚上要开政治局会,要总理确定时间,“以便江青同志那里好安排其他事情”。当时总理正在输血,电话是秘书纪东同志接的,他说:“总理正在治疗,可否半个小时后再商量?”
片刻,那边请示了王洪文,回答说:“必须立刻定下来。”
连毛主席找总理还要问问总理是否休息?如果休息就过两个小时再找。可是这些“得志便猖狂”的“爆发户”,就是这样狂妄不可一世。我们只好悲愤地看着医护人员为总理拔下了输血的针头……
到1974年的5月底,周恩来身体已经极度虚弱,随时可能发生休克。在办公桌前只要一坐就站不起身了,非有人搀扶不可。
但他仍然坚持按原定计划于5月29日与马来西亚总理拉扎克举行正式会谈,讨论两国建交问题。当时医务人员就守候在门外,随时准备抢救。31日,他又同拉扎克分别代表本国政府签署了中马建交公报。人们见到的周恩来仍然是那么安详稳重,从容不迫。可谁能知道,他是接受输血后才进行了这次重大活动。
签字后,总理向秘书口授了“6月1日后对送批文件的处理意见”,将各项工作都责任到位地作了具体安排。
1974年6月1日,周恩来把桌上所有文件都清理完毕,交待清楚,然后在我们的搀扶下立起身,摘下了套在小臂上的蓝布工作袖套。这两头缝有松紧带的袖套曾伴他度过无数不眠之夜,批阅过多少文件,已经深有感情。我见他把袖套放在桌面上,再用手轻轻地,轻轻地抚平,小心翼翼叠整齐,目头在上边停留几秒,眼圈忽然一红,胸脯猛地起伏一下,将头迅速扭向了一边。
于是,我们都伤心地低下了头。
周恩来离开了那把坐了20多年的办公椅,我们追随着左右扶持;他在屋中站住脚,环顾一圈,默默地向这里的一切告别。他的目光在办公用具上留恋地往返,终于转向墙壁上的图表,目光忽然闪烁一下,随即又黯淡下来。我随他的目光望去,心战栗着抽缩起来。
我看到了那张食管癌高发区发病分布图。
于是,一种难忍的痛楚从我心头绞出一滴滴的泪珠,盈满眼眶,朦胧了我的视线。多少往事闪烁着从那膘陇中浮出……
“李冰,李冰同志来了没有?”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一个会议厅的主席台上朗声问。
“来了。”前排站起一位朴素端庄的女同志。她是日坛医院的负责人。
“李冰同志,你们日坛医院那么多病人,你长期搞肿瘤防治,找没找出原因?”
也许是太激动了,也许是这个问题很复杂,不是几句话能讲清的,李冰张一张嘴,声音有些犹豫:“这里原因很多……”但她心情是激动的,脸上泛出红光。
“癌症不是地方病,而是一种常见病。”周恩来脸上是那种既亲切又严肃的微笑,做了一个摆手动作:“不单是林县食管癌多,西北也多。你说肿瘤的原因很多,要找出主要矛盾来嘛。”
李冰激动地点点头。
“吴桓兴,”周恩来又点日坛医院的另一位负责人,“你这辈子找不出肿瘤的原因来?要树雄心,立壮志,在这一生中攻克癌症么。我看,你们还是到下边去调查好……”
于是,医学科学院的科研人员下到河南林县走村串户调查食管癌的发病情况,后来又查遍太行山周围。181个县,那张食管癌高发区发病分布图就是这次调查研究的成果之一。然而谁又料想到,事隔不到一年,癌症竞侵害到总理自己身上。
现在,他也不得不离开他工作25年的西花厅,离开他的办公室了……
不要叫我总理了
应该说,总理的膀胱癌发现还是比较早。听医生讲(也许是为了安慰我们这些总理的身边人),这个病重要的是必须治疗及时。又听说这种癌是在膀胱上鼓起个小包,一般不流血,但总理的有些特殊,鼓起小包就流血了,小便一有血就知道出来鼓包了。我不是医生,说不出那些科学词,我只能用这种老百姓的话来讲。出来鼓包就要做手术的,用什么仪器从尿道探入膀胱,一烧就把那个鼓包烧掉了。不需要动刀子。
那时每天给总理化验尿,见有血就要动手术,用那种仪器去烧膀肮上的鼓包。按规律差不多是3个月作一次手术。可是周恩来外事活动太多,又要总理天下大事,总是一拖再拖,医生专家真是尽了一切努力,挡不住他老人家肩上的担子压得太多大重啊。这一拖,本来很好做的烧一下就行的手术,现在非得动刀不可了。说实话,我当时丝毫没想到这已是不治之症,拖不了很久,我只是难过地想:唉,这一动刀,可就要伤身伤元气了!
位于文津街的解放军305医院,病房大楼底层有两套宽敞的病房。一套是为毛泽东准备的,他没有住。另一套住进了人,就是我跟随已久的周恩来。
1974年6月1日,总理住进医院就作了第一次手术。时间对他老人家就是这么宝贵,不能像一般住院者那样先在病房里观察检查一下,身体状况好时才动手术。
这次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医生们出了手术室都面带轻松喜色,都说作得好。医生们的信心也给了我们信心和喜悦。都以为经过一段休息,总理又可以恢复如初,还是我们所熟悉的健康、机敏、潇洒的总理。我甚至想到了在重庆那次总理的住院手术,想到他提前出院为父守灵……
但是这次完全不同了。还不曾出院,到8月间病情就又出现了反复,不得不进行第二次手术。
中国的老百姓已经习惯了从报纸、电台、电视里天天看到总理的活动,都爱说“总理和我们在一起”。如今突然失去消息,不用多,一周就会引起思想混乱和情绪波动。于是,中央决定将周恩来住院的消息在报纸上披露出来。
于是,阴影笼罩了全国人民的心头。
生活中有这样一种现象或是规律;当人们所热爱的人遇到不幸时,人们对他的爱会十倍地进发出来;当人们仇恨某个人又无法完全彻底地表达这种愤怒与仇恨时,就会转而以百倍的热烈去表示对自己所热爱的人的强烈感情。
1974年9月30日晚,做过第二次大手术的周恩来,以国务院总理的身份抱病举行盛大国庆招待会,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5周年。记得我们跟随总理来到大会堂时,所有工作人员都激动万分,热泪流淌。当总理步入宴会大厅时,大厅顿时沸腾起来,出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人心的热烈场面。掌声轰鸣,如雷吼潮涌,经久不息。坐在前面的中外来宾一拥而上,紧紧地围簇在总理身边,争相向他问候致意。四周围一片轰响,听不清问候什么,但那一双双泪花迷离的眼睛,争相朝总理伸出的手臂和无数欢呼的嘴巴,张大着连成一气,宛然是流动的汪洋。坐在后面的同志纷纷站上椅子,高高举着双手鼓掌,向总理遥望祝愿。总理只讲了几分钟的祝酒词,却被暴风雨般的狂烈的掌声打断十多次!我长期压抑的心情在这一晚上获得了解放,流下的不再是悲伤怨懑的泪,而是激动喜悦的泪。我明白,这种热烈不仅来自对总理最深挚的爱,而且来自对“中央文革”那帮人的愤恨和对现行政策的强烈不满。
人心思定,人民希望改善生活,人民需要总理这样为人民办实事的领导,人民渴望友爱祥和,民富国强!
所以后来粉碎“四人帮”时,我说不要讲这是某些人的胜利。这其实是人民的选择。
所以后来邓小平出山,我也说这是人民的选择,历史的选择。
生活使我懂得了人民“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的道理。
总理住院后,一天也没停止工作。他在医院里的工作日历和我们的日记,都可证明以下几个数字:
住院后,总理从1974年6月1日始,动手术14次;大手术6次,小手术8次,平均每40天要动一次手术。
同人谈话233次。其中,同中央领导谈话161次,同各地区及部门负责人谈话55次,同我们身边工作人员谈话17次。
会见外宾63次。
召开及参加会议40余次。其中,在医院召开会议20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