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卫风(水遥、卫风无月)-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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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拿起那块玉仔细端详,晶莹剔透,雕琢细腻,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佩。行云,你在哪里?最后那一刻,你还想同我说什么?
飞天松开手来,因为握得太过用力,玉的纹理印在了掌心,一片绯色的纹路,也没来处,也没去向,浑然不知道始末。就如同现在的自己一般。行云,会在何处?
这屋子,飞天只来过一次,一夜也没有住过。
城里到处都是流民乱窜,兵祸迫在眉睫。飞天却好像置身事外,一身素衣从荒凉不复旧观的街上穿过。他还记得那间院子,行云的屋子。
飞天推开门,不过前后三天,院落依旧,却人事全非。刷好的茶壶、茶杯还好好地放在桌上,被褥那天晒过,胡乱地卷了收放在炕上没有整迭。榻边掉了本书,还翻在那天他看的最后一页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书,句子似曾相识。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行云,我情愿与你生别,生别还有思君的余步,可是死别,却千山万水形影渺,魂魄茫茫无寻处。该到何处去找那一缕散失的魂魄?
八十一日,已经过了三日。还有七十八天。
行云,你在何处?有什么地方,你会留恋,会喜爱,会不惜跋山涉水,也要行去?是你不忘的故乡,梧桐城?还是你曾经游历过的妙山湖水,天光月影?是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还是你独自流连过的所在?
行云,行云?
飞天迷惑困苦,抱着头慢慢在榻边坐下。那些模糊的曾经过往,梦里依稀可见,可眼前却是一团雾,什么也瞧不见。
忽然胸前微微一热。飞天僵了一下,伸手去颈子里掏出那块贴身挂着的凤形玉佩。玉仍是那块玉,上头却有淡淡的莹光微微闪动。
这是因为什么?平舟只说这玉有妙处,却没有说出来是什么妙处。这光……是怎么一回事?是行云给的讯息吗?能看出他的魂魄散失何处?可是,究竟要怎么看出来?这光该怎么解释?
飞天紧紧攥着玉,霍地站了起身来。
辉月,辉月该知道的吧?他大步向外走,一脚踏出门,又回过手来扣门。院门一响,飞天一回头,一人娉娉婷婷,走了进来。
飞天一怔,”楚……姑娘?”
那人点个头,脸上并无笑意,“许久不见。”
一瞬间飞天有些恍惚。
犹记得他在这里第一次出门,在酒楼里见到楚姿和杨行云,明明是前尘尽忘的相遇,却有不能自制的心悸。
“我家空儿听说是你带了出去。他现在身在何处,还盼见告。”
飞天吁了口气,“这事是我妄为,真是万分的对不住妳,听说还累得妳又流落吃苦……楚空他现在身在羽族的梧桐城,有羽族族长凤林公子照拂,前程无忧。楚姑娘倘若惦记,可以去将他接回。”
楚姿点一下头,盈盈躬身,“飞天公子不用自谦,其实空儿跟着我只有坏处没有好,他既然现在有容身之所,我放下桩心事。知道他安好,倒不必去领他回来。”
飞天无言以对,沉默地看她。
“行云的事,我已经听说过了。”她说完这句话,下面也缄默了。停了半晌,又说:“你……别太自苦。”
飞天忽然心中一动,无尽黑暗中像看到一盏亮灯,“楚姑娘,我有件事想问妳。”
楚姿面露惊讶之色,“飞天公子有话尽管请说。”
飞天又慌又急,一伸手:“请坐下听我说……就是这么说。”明明是端坐,飞天却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情急一把握住了楚姿的手。“我是身在事中,当局者迷,前事又是记一段忘一段。妳和行云曾经患难与共过,妳可知道……他有什么一心不忘的去处所在?”
楚姿沉思端凝,飞天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她。“飞天公子……我和行云一起流落过,患难相扶,确实曾经说过不少的话语。可是他很少提及前事,人也清傲,从来也没有提起过有什么难忘的地方和事情。”
飞天提了半天的一口心气陡然一散,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辉月要平舟给我这块玉,说是能助我一臂之力。这玉刚才还微微发热发光,可恨我却怎么都想不透。”
楚姿伸手将玉接过去翻着看,“这玉我见过,行云曾经佩过几天。”想了一想又问道:“刚才这玉热起来时公子在做什么?”
飞天脱口说:“我正想他。”
楚姿眼睛一亮:“这就是了。行云他从那次辉月殿下宴后,常独坐出神,有时还恍惚发笑,这在他之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要他快乐留恋的事,那一定是和飞天公子你相关的。你如今要找,就从你们再遇后想起,都做了些什么事,他最快乐的是哪桩。又有些什么地方让他最是难忘。”
飞天灵窍顿通,长身而起,恭敬之极地一揖,“楚姑娘,多亏妳一句话点醒我,真不知如何谢妳!”
楚姿起身还礼,“飞天公子言重。空儿得一个可靠的去处,我正该谢你。行云也是我的好友,旧时蒙难,他就如我兄长手足一般。今日他横遭不幸,我也盼你能够成功,好令他复返人世。”
楚姿告辞出去。门边一人静立相待,那人衣饰整洁,面相良善,一团和气。楚姿指着那人说:“这是刘齐……”
飞天虽然心境如灰,却还勉强一笑招呼。
楚姿说:“你要事在身,我不多耽误你。我们……先去看看空儿,飞天公子若有了好消息,可记得让我知道。”
送走楚姿,飞天坐下身来,潜心静思他和行云再相遇之后的经历……
在辉月殿前说了第一句话,行云嗔他忘忧却恨,一个旧愁难消,一个懵懂无知;辉月生辰之时是第二回,那时说不上话……及至成人礼后,行云温言安慰,那是在辉月殿里。可是才刚从那里出来,倘若行云他真的……那辉月必定会知道。
殿门前,就更不会了。那里现在刀兵遍布,行云怎么会停留在那里?这屋中,应该也是没有,否则照平舟说的,这玉该能凝魂聚魄。现在虽然发光发热过,可也并没有什么其它异样。
那……就是其后深夜相逢,和他相约塔上相见。飞天远远东望原来飞天殿的殿角一隅,塔尖在雾霭中隐隐可见。
飞天一路疾奔几乎是脚不沾地,路上并非没人,却哪里有余暇去顾。塔顶上风大雾沉,却沉静安寂,并无什么异样。想必行云没有来过这里……
那天夜中和他在这里说话,行云教他习剑,可是飞天却还是记不起他来。那之后,他就随辉月出巡,去了枫城……拐了楚空落跑,遇到凤林,到梧桐城和行云重聚。是了,就是那里!一定是梧桐城!飞天精神一振。那里是他们重遇定情的地方,又是行云的故乡!一定是那里没错!
天马飞驰,耳旁风声呼啸作响,景物一闪即过,半点也不入飞天的眼。飞天心中像油煎火烧一般。快些,再快些,行云等不得,时间等不得!飞天路上连换了几次马,日夜不停。梧桐城啊梧桐城,为什么会这样遥远,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到了极困的时候,就随地窝一夜,哪里不能躺人?树杈上,草窝里,和衣就能倒下,只是……一合眼,他就看到行云。
他笑如初阳,衣若白雪,悠悠然踏波而来,乘风而去。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行云,行云,请你不要走,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向你倾诉。请你不要走……
等飞天终于站到凤林面前,已经形销骨立,憔悴得让人认不出来。
凤林虽然心中诧异惊疑,却还是那副调调,“你怎么有空回来?”
飞天回过一口气来,嘴唇干得起了一层皮,满面尘灰,声音嘶哑难听之极,“我来找行云。”
初遇时的街市,那似笑非笑,分开人丛,缓步而来的少年公子……
楚空扯飞天的衣角,“爹爹,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飞天心中悲苦难抑,声音颤抖,“他就在这城中,我总要找到他。”
楚空昂起头拍胸,“爹,你放心,有我和凤哥哥帮你,总会替你找到人的!”
飞天点一下头,却觉得眼眶酸热,悲从中来。行云,你在这里吧?请你回我身边来。说好了永远在一起的,你忍心离我远去吗?请你回来……行云,请你回来。
那个他们情欲纠缠、互吐情衷的小花圃,长风空旷,四顾无人,不在此处……
这里行云流过泪。记得他曾经带泪的话语,“给我……全部都给我……”他的声音像是很压抑,又像是很歇斯底里,急切的爱抚,伴着细碎的话语。
“你这个骗子……把什么都破坏了,可是转个身却忘了一切。我不许你忘,给我想起来,全部都想起来。为了你我什么都没了,你怎么能忘了我?你怎么能……”
不,没有忘记你,以后也不会,再也不会。在这里他并不开心,所以不回这里来也是应该的。
曾经在练武场里,小花厅里,还有那间曾经缠绵无数的厢房。
飞天原来赶路只恨不得能胁生双翅飞起,现在却慢下步子,一处一处地访过寻过。
熟悉的一窗一门,一花一草,似乎还有那人的气息萦绕其上。练武的小瀑布,水声轰鸣,白浪如练,绿枝低垂,被水浪冲得摇晃不休。行云曾经立在树巅,任凭山风吹袭,却屹然不动,行止潇洒,岂是一言能述。可是自己却顾着练剑,抱怨他,和他没说过两句话。飞天脚踏在水中,腿脚尽湿,大风吹得头发飘舞。
行云,行云……飞天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却没有回应。你在不在此处?你回来,请你回来。行云,请你回来。
楚空在瀑布下等待,看飞天清早上去,太阳已经西沉才慢慢地走下来。
“爹,没找到吗?”
飞天无力地揉揉他的头发,“大概是这里太冷清了,他不喜欢。”
楚空睁大眼睛,“那爹就去个热闹的地方找他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