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夕间 番外 by viburnum-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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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杜老爷撒手人寰的那天。
这世上,终于又只剩了他孤身一人。
然后,就在他花了一半的存银厚葬了老爷,脸上挂着残存的泪,从城外的坟地一个人走回来时,就在他路过一片僻静的树林,被围拢过来的匪类盯上时,就在他听见了身后刀锋划过空气的声响,刹那间吓得全身僵硬,只觉性命难保时……
他就只是闭了眼,下意识的,却又不知为何的,喊了一声“白先生!!!”……
他不知道匪类为何忽然间在一阵苍白的雾气涌起的同时僵住了所有动作的,更不知道为何眼看着那些正值壮年的活生生的人,就那么转瞬间急速变得苍老不堪,继而又转瞬间化为一把枯骨。
枯骨落在地上,最终成了随风而散的微尘,吹散微尘的风也停息下来之后,就在他面前,站着一个明明表情平和,却有种远离俗世,凌驾于造物主之上的威严的男人。
白衣,黑发,赤着脚走过来的男人用一双细长的漆黑的眼看着对面的少年,而后在对方刹那间落泪时皱了眉,闭了眼,口中只念了一个字的咒诀,就忽然感觉到在风云变色之后,整个世界的运转都骤然停了下来。
空中好像镶嵌着一般,是凝固在云端的飞鸟,树上的落叶还没接触到地面,就停止了原本降落中的盘旋,四周没有了一丁点自然界的声响,有的,只剩了那眉眼不知为何透着隐约煞气的神,一步步走近时,踩在地上的细微动静。
“……白先生……?”终于带着颤音念了一句,阿默没能再说出更多言语。
“永别二字,果然说一次是不管用的。”带着给自己的嘲讽说着,总算让煞气消失掉的太倏神走到阿默面前,轻轻抬手,同时化为实体,摸上了对方的脸颊。
“白先生……你不是说我不能再见你了吗?”苦笑着抹掉眼泪,阿默轻声问。
“嗯……所以说,永别二字,果然是要说第二次啊……”隐约的嘲讽,到头来成了尽数的哀伤,太倏神话音落下,一声长叹,而后凑过去,俯下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一点点接近了阿默的脸,跟着轻轻缓缓,却不容拒绝的,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那以凡人之躯的化身,带着凡人温热与柔软的嘴唇,就那么吻住了少年的嘴。
阿默并不知道那亲吻的意义,但眼泪却止都止不住,那是一种真的要永远别离,永远忘却的伤痛。他不明白脑海中隐约听到的神秘的远古咒语究竟会起到什么作用,他就只是任凭对方亲吻着自己,而后在闭上眼,又睁开时,眼前已经没了那白衣男人的半点踪迹。
世界重新运转起来,飞鸟重新扇动翅膀,落叶在最后一圈盘旋之后落在了地面。
一切都恢复了常态,唯独少年满眼的茫然。
而在虚无中的太倏神殿里,却是一番格外惨痛的景象。
刚刚幻化回本体的神明,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愈加没有血色,原本就是没有实体的身形变得愈加飘渺。他全身颤抖着,无力的喘着靠在墙角,从雕花窗外飘进来的血红色花瓣落在雪白的衣衫上,而后竟一直落在地面。
“唉……你疯了,你比我当年还要疯啊。”窗台上的黑猫缓缓摇头,“你竟敢违背了盘古开天地之后就没被破坏的光阴流转法则,杀了几个匪类也就罢了,还罪加一等静止了时光流转。倒是啊~~天地间没有凌驾于你之上,能惩戒得了你的律条,可你终究自作自受,让自己体力大伤吧。我那老神仙呐……”
羲和的唠叨没有继续下去,他所有的言语都在勉强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的太倏神,摊开掌心,把一朵白玉般清透润泽的莲子展现给他看时,愣了个彻底。
“你……!!”
“所以我说,阿默心里清净到犹如释迦牟尼啊。”浅浅苦笑着,太倏神重新收拢指头,将那枚莲子握在手心,“他竟然有颗莲花心,知道吗?莲花心呐……从古至今,有莲花心的凡人屈指可数,他们都是命里注定将来要去侍奉西天如来的。他有佛缘,我终究留不住他……我能留住的,只是他心里一颗莲子,这是他对我的全部记忆,也是他全部的负担和纠葛……忘了我,再也想不起来我和他的事儿……对他来说,也许正是最好的结果。”
:凡人一生旦夕过
羲和感叹着忘却也许确实是最好的结果时,太倏神只是在虚弱的苦笑之后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不敢用我的永恒,拴住他的生生世世。
然后,那元气大伤的神明,就慢慢走向大殿后头的寝宫去了。
他在那黑猫从后头问他“用不用我帮你看着那孩子,保他半生平安?”时略微停了一下脚步,跟着便抬起手来,轻轻摆了摆。
羲和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
他知道,身在虚无之中的太倏神,他这白马大哥,是什么都看得见的,更何况现在又有了那颗莲子做媒介,更是看的清楚了啊……
他知道,太倏神会亲眼看着忘了他存在过的阿默长大,看着那孩子辛苦用老爷留下的产业重新做起,看着他带着存银和陈茶离开了京城,离开了这苦海幽州,看着这连自己故家都不能记起的少年一步步把自己变成一个稚嫩的生意人。
阿默做到了,不,或者该说,杜默宣做到了。
他成了个茶商,他在某个距离京城不算太遥远的市镇站稳了脚跟,他在生意场上不存半点奸猾,他苦苦积攒着每一文钱的所得,他在有了宅院奴仆车马声望之后,修桥补路,造福乡里,他成了人人口中年轻有为又德高望重的杜员外。
紧随其后的,就是有媒人前来提亲了。
他没有挑拣这位夫人的条件,他应下来了,他甚至未曾在意那女子是否是完璧之身,他就只是在新婚之后,将后宅的钥匙全数交给了这眼角眉梢万种风情的新嫁娘,而后带着家丁,上了客船,直奔江南购办茶叶去了。
杜家长男,在两年后出生。杜夫人并不明白自己的丈夫为何会抱着那肉肉的婴儿跪在祖先堂前,对着那只有一块无字灵牌的供桌说什么“老爷,杜家右后了,您看看吧,这是杜家的香火承传……”
杜家有了后续的香火,然而杜夫人却未能亲眼得见这香火的旺盛,心思细密狡黠的女人在几年之后亡故,临死前留给儿子的话是,如果将来你爹续弦,再有了子女,你绝不能做受欺负的那个!!
小小的杜家少爷记住了这句话,他眼看着父亲真的续了弦,真的娶进门一个温良恭谦的女人,那女人真的带进门一个与前夫所生的儿子。
“明棠,过来。”坐在太师椅里的一家之主叫过自己的亲生子,“从今起,这是你娘,不许惹娘生气,要听话,知道吗。另外,这是你兄长,他原本叫‘安堂’,以后就改成和你一样的那个海棠的棠字。你们兄弟要和睦相处,不可勾心斗角,记住了。”
小小的杜家少爷记住了这句话,但他半个字也没放在心上。
他憎恶这个半路插进来的“兄长”,憎恶这个长得如此标致如此漂亮还如此谦卑懂事的哥哥,母亲死前留下的话又开始在耳边回响起来,从那一天起,杜明棠再没有过纯净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凡人的光阴,终究容易流转消逝,眨眼间,当年为了与一个神明永别而哭泣的少年阿默,不觉已是年过半百的长者。
他的心思,仍旧是干净的,心里的空缺,仍旧无法填补。
那空缺是莲心的一颗莲子,自从被剥落了去,就留下了永久的空洞。
他想不起来这种空虚感究竟来自何处,他以为自己还有未能实现的夙愿,还对这世上有所亏欠。
于是他开始一点点弥补,他费劲力气寻找当年的旧相识,他回到京城,重新为杜老爷修缮了坟茔,他四处打探马天志的行踪,他在得知那当初的管家大哥早就成了黄土下一缕魂魄时顿足哀叹,他苦苦搜罗马家的一对兄弟却总是没有结果,他不知道那对兄弟竟然被自己的亲生子偶然接济过,而后,当他终于在几许年之后,收到来自马天志次子马进武的书信,说当年就是明棠少爷救了他们兄弟,才使得大哥进文在知府老爷手下做书吏,自己在乡里教书,有了好日子过时,哆嗦着手腕,颤抖着声音,吐出一缕长叹。
造化弄人,谁又能说不是呢。
续弦的夫人没能和他相伴终老,那和善温柔的女子和前一位夫人一样去世后,杜老爷再没有迎娶,他觉得,是天意要他孤身一人,就好像当年那样。
在还不记得自己生于何处的年纪里,就被拐卖到京城,那时,他是孤身一人的。
在已经不想知道自己生于何处的年纪里,离开京城,那时,他仍旧是孤身一人。
他别无他求,只求老天别再夺走他的两个儿子,养子聪灵乖巧,正直懂事,生子却攻于心计,怨毒刻薄,但无论如何,他不想失去仅存的这两个亲人。
只是,老天何时能睁开眼看看世上凡人的苦衷呢?
一双兄弟,闹得地覆天翻,兄长处处忍让步步回避,二弟却时时杀机苦苦为难,终于到了机关算尽误了自己身家性命的地步,继承了父亲的血脉,却并未继承那一朵莲花心的杜明棠,到头来把自己推向了大炮三声人头落地的可悲结局。
这些,又要去怪谁呢?
那当年在书信里说得清清楚楚,希望两家时代交好相互扶持的马家兄弟,双双在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