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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玫瑰的故事-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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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相当愉快的心情出来,但一边吃龙虾汤一边深深地寂寞与悲哀。

这种女人在香港是很多的,赚个一万八千就以女强人自居,嗬嗬嗬,她们何尝不担心嫁不出去会变成老姑婆,强人!

这顿饭的下半局我便静寂了。

市面上若只剩下这一类女人,那我还不如返璞归真,到唐人街去挑选,至少她会为我生四五个儿子,不会唠叨身体变样子。

我伤透了心。

老庄点起了香烟。

那女子白他一眼,自以为很幽默地说:“你这个坏孩子,整天吸烟,像支烟囱。”

我忍不住闲闲地说:“男人吸烟也算不得坏习惯,你们女人总非得男人为你们做圣人不可,他若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也不会独身至今了。”

“你认识庄那么久,总知道他的过去。”她非常有兴趣,“他到底结过婚没有?四十岁的人了。”

“他是老处男。”我说。

她:“别开玩笑。”

我:“谁开玩笑。”

她:“我不相信。”

我:“过去之事何必计较,你嫁也只能嫁他的现在与充其量他的将来,过去与你没有相关,并且这年头生活检点的王老五多得很,我也是个不二色的男人,心中只有一个女人。”

她:“你,心中只有一个女人?”(不置信地)

我:“如果我心中有第二个女人,叫我一会儿出去,立刻被车撞死。”(悲惨地)

她不响了。

饭后侍者取来白兰地,我学着洋酒广告中的语气说:“整瓶搁下。”然后咕咕地笑,啊,只有微醺的时候最开心。

老庄似乎比我醉得更快,他乐呵呵的,分外凄凉,“喂,震中,你没听过我唱歌吧,我唱你听。”他的兴致高得很。

“是洛史超域吗?我只听洛史超域的歌,哈哈哈。”

“不不,你听,这是一首时代曲。”他张大嘴唱,“有缘相聚,又何必长相欺,到无缘时分离,又何必长相忆,我心里,只有一个你,你心中没有我,又何必在一起。”

啊,听得我呆住了。

老庄的声音居然十分温柔、缠绵。

唱完了他伏在桌子上。

他女友皱上眉头:“怎么会醉成这样?”

我下了断语:“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他女友说:“我们回去吧。”

我伸手入口袋掏钞票,掏半日,摸出一叠二十磅钞票,交予她,“你付,你付,我与他先走。”

“你们俩不如回家睡觉吧,我开车送你们。”她忽然变得很大方,并没有生气。

是,老庄说得对,她有她可爱的地方,我忽然感激她起来。

我们三人苦苦挣扎,到了家里,老庄已不省人事,我则勉强大着舌头说话。

我跟她说:“你睡我房间,我到客厅沙发去睡,你也别回去了,天都快亮了。”

我拖了电毯往地上一躺,进入黑甜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闻到咖啡香。

我刚在想,有个女人在家真不错,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庄国栋。

“老庄,”我揉着眼睛,“你女友呢?”

“上班去了,你还想她做咖啡给你喝?”他笑。

我自地上爬起来,“你要与她结婚吗?”

他叹口气,“或者再过一阵子。”

我坐到早餐桌子上去,巴不得用咖啡洗脸冲身。

“可是你不爱她。”我说。

“这有什么稀奇,”庄朝我瞪着眼,“你跑出去街上站着,叫爱妻之人举手,你会看到一只手才怪。”他停一停,“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我看着天花板。

“看开一点。”他说道。

他自己也并没有看开过。

庄去上班后没多久,小姐姐驾车来看我。贵妇,戴大钻戒,披银狐,浓妆。

我探头过去看她的脸,问她:“脸上这些粉是永久性的吗?会不会剥落?”

她以仍然黑白分明的眼睛斜睨我一眼,“罗震中,大姐说你近日来生活非常荒唐。”

“是。”我直认不讳,“又不上班,天天吃喝嫖赌。”

“你这样下去怎么办?”小姐姐问。

“不怎么办?”我说道。

“不打算改正?”

“改什么?”

“震中!”

我低下头。我为什么还要找工作?我不再稀罕,我心目中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小姐姐,我觉得累,我希望休息一下。”

“你姐夫们从来不需要休息。”

“他们是老婆奴,我是人。”

“震中,你虽然神情萎靡,但仍不失幽默感。”她叹口气,“放假是你的事,但不要过分。”

“你怕我混了梅毒回来?”

“狗口不出象牙!”她骂,“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隔了一会儿我问:“爹爹那边有消息吗?”

“有,他说你的朋友庄国栋确是个人才。”

“还有呢。”我渴望知道玫瑰的近况。

“他对你失望。”

“还有呢?”

“他自己生活很愉快。”

“还有呢?”

“没有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迟疑一下,“你始终没见着他新太太?”

“很快我可以见到了。”

“什么?”

“爹爹要带她过来,两个人往欧洲度假呢,由爹爹驾车,逐个国家旅行。你看爹爹是不是宝刀未老?猜也猜不到他竟会这么懂得享受的。”

“她要来?”我的心又强力地跳动起来,失去控制。避都避不开,我避不开她。

“他们要来?”小姐姐更正我。

我又去斟酒喝,我快要酒精中毒了。

“震中。”

“什么?”

“你见过黄玫瑰,她是否真的很迷人?”

我点点头。

“三十多四十岁的女人,还怎么迷人?”小姐姐问。

“因为她从来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我说,“她也从来不妒忌的。”

“去你的。”小姐姐说,“又借古讽今。说真的,她到底怎么漂亮?”

“她不漂亮,不不,一个女人漂亮,是代表大方、有学问、有见地、拿得起、放得下、够瀟洒,她只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我不明白。”

“你见了她便会知道。”

“大姐也这么说。”小姐姐说,“她比起我们怎么样?”

“我不敢说。”

“死相!”小姐姐娇嗔地。

我心情再不好,也忍不住笑出来。每个女人都要做美女,颠倒全世界的男人,天天对牢魔镜问:“谁是天下最好看的女人?谁?”

呵!女人。

只有黄玫瑰是除外,她可不觉得自己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朵玫瑰。

现在她要来了,我躲不过了……我有想过要躲吗?也没有,我渴望见到她,现在我得到藉口,名正言顺地可以再睹她的风采。

要避开一个人总不是办法,最佳的解脱是可以做到心中没有此人。

我做得到吗?

小姐姐说:“你过了年,瘦了不少。”

“辛酉年与我时辰八字相克。”

“你又来了。”。

“小姐姐,你别理我,她几时来?”

“他们月中到。”

“住哪儿?”

“萨克辙斯郡的房子,”小姐姐向往地说,“温默斯哈代小说中女主角的家乡……黛丝姑娘的悲剧……”

我没有接上去。

她要来了。

我怎么样面对她?(以沉默的眼泪。)

我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如何控制我自己呢?

难题,都是难题。

小姐姐去了。

我的心一直跳得像要在喉头跃出来。

我希望老庄快下班,我要把这件紧张的事跟他说。

看看钟,才三点,该死的钟竟像停止了似的。我踱来踱去,度日如年,终于忍不住,开车出去找庄国栋。

他在公司里忙得不可开交,女秘书与女助手以爱慕敬仰的语气看着他说:“是,先生,是,是。”老庄的工作美发挥到无极境界。

我吞吞吐吐地对他说明来意。

他坐下抽烟,笑说:“到巴黎去避一避。”

“我不想去。”我说道。

“既然想见她,那么顺其自然。”庄说。

“好,可是我害怕。”我说。

“真是矛盾,你这个懦弱的人!”

我反问:“如果你知道你要见到那个她,你会怎么样?”我急急问,“你会比我好过?”

他不敢出声了,脸色变了变。

我抓到了他的痛脚,“是不是?嘴巴不再那么硬了?”

“好的,”他说,“让我来招呼老板娘,你躲在我身后好了。”

“你当心被她迷住了。”

“要迷住我,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他倨傲地说。

我开始清醒,酒也不喝了,又重新打扮得整整齐齐,我在等她大驾光临,纵然她已是我父亲的妻子,若能够偷偷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她与爹来的那一日,两个姐姐与我去接飞机。我激动得脸色煞白。

爹的精神很好,容光焕发,老远就叫住了我们。

而玫瑰则有点倦意,她的头发很长了,云一般的披在双肩上,穿件浅色毛衣,同色系长裤,不知恁地这么朴素打扮,益发浓艳逼人,额上泛油光,唇膏脱落一半没补上,也只有表示她是一个感性的女人,活生生的娇慵使我心跳。

我认了命了,如果能以余生这样侍奉她身旁,不出一声,也是值得的,我自有我痛苦的快乐。

大姐因见过玫瑰,立刻迎上去,小姐姐则发着呆,向她瞪视。

玫瑰掠着头发与我们一一打招呼。

小姐姐轻不可闻地在我耳畔说:“美女,美女。”

见到她便相信了。

玫瑰一向懦怯怯,并无架子,好脾气地微笑着,硬是要我与爹站一块儿。

她取出手帕印一印额角的汗光,不好意思地说:“坐了二十多个小时飞机,原形毕露,难看死了。”她笑。

大姐顿时就说:“你是永远不会难看的。”

爹也笑,“别宠坏她。”

玫瑰只是笑。

我们上了车,往小姐姐处驶去。

玫瑰并没有说话,爹讲什么,她只是留神听着。小姐姐把玫瑰这个人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上头,面孔的表情代替了“无懈可击”四个字。

我们一家团聚,济济一堂,斯人我独自憔悴,在一旁看着玫瑰的一颦一笑,心碎成一片一片。

爹问我:“庄呢?在办公?”

我答:“那还用问?他不比我,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自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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