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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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可抗拒,身不由己地踏上她的车子。
我们在集古斋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尽我所知,一件件解释给她听。
她问:“为什么在那么多名家当中,溥心畲的画那么便宜?”
“这可是要问专家了,我也不清楚,他的作品不错,可以买。”
“用来装饰公寓?大哥会说我不敬。”她笑说。
我们又去逛了一条街,她买了两盏很漂亮的旧水晶灯,说:“配家里那两盏,就比较壮观,你拿主意,看用不用得着。”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想把屋子重新装修,但又要保存原来的样式。换句话说,她要一间来自旧的新房子,配件比以前更古朴更精致。
我十分得意,懂得一个美女的心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我开车送她回家,约好一个星期内给她看看草图,一方面又找借口在下班后见她,只说约她去朋友家看画。约女孩子我从来不紧张,但这次却舌燥唇干,手足无措。她一点头,我便会雀跃,她如果摇头,我便如被判死刑的囚犯。
她答应了我。
我脚踏在九霄云中,不能自己。
回到家中,我和衣躺在沙发上,呆呆地想方才的情况,每一分钟都值得回忆。
我怵然而惊,啊天,我明白了,我在恋爱,我已经爱上了黄玫瑰!
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我鼻子发酸,我不是一个没有经验的男人,我认识过无数的女子,从她们身上,我得到信心,我懂得自己是个具条件的王老五,无数丈母娘心目中的乘龙快婿,我在她们之中选了咪咪,一个无论家世学历外型都配得上我的女孩子。
但从头到尾,我并没有爱过她,我们在一起愉快和洽,但我们没有恋爱,爱情是另外一件事。
现在我知道了,爱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件事。
我转个身,石像似地躺在沙发上,一条手臂压得渐渐发麻,但是不想转动。
我尝到这种滋味了,可怜的我。
我将脸埋在双手中,可怜,昨天之前的我还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现在我的呼吸却似乎像一条线般悬挂在玫瑰的手中。多么不公平,但我却为这种痛苦欢愉。
大哥下班回来了,如常深色的西装,他将公事包轻轻放下,见到我躺在那里,诧异问:“怎么没出去?”
我不响。
他打量我,“你怎么了?”
我仍然不响。
女佣人过来,“二少爷,电话。”
我呜咽道:“我不听。”
“家敏,”大哥笑说,“你怎么了?”
“二少爷,是一位黄小姐。”女佣人又说。
我整个人跳起,扑到图画室去,膝头撞倒一张茶几,我抢进去抓到话筒,听到玫瑰在那边“喂”的一声,我已经心酸得伏在桌上,紧闭眼睛。
“是,是我,有什么事吗?”我柔声问。
“明天那个约会——”玫瑰说。
我的心吊了起来,她要推掉我了,她要推掉我了。
“我想顺便带两幅字去给那位罗老先生品题一下,你说是否方便?”
我一颗心又回到胸膛,“当然方便。”
“那么好,明天见,家敏。”
“明天下午四点我来接你。”
“谢谢你,再见。”她挂上电话。
我的脸贴在冰冷的桃木桌面上,呵我这颗心,我忍不住流下眼泪。
大哥的声音,“你怎么了,家敏,说完电话就挂上才是。”
我没有张开眼睛。
“黄小姐是谁?”他坐在我身边。
“黄玫瑰。”
“好有趣的名字,人是否如其名?”
“嗯。”
“一种俗艳?”
“如果不是人们太爱玫瑰,它应该只艳不俗。”我说。
“我从没见过你这般神魂颠倒,历年来你女朋友换得似走马灯,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这次该死,”我又流泪,“这次我爱上了她。”
大哥点点头,“时辰到了。”
我不响。
“是黄振华的妹妹么。”
“是。”
“黄振华有年纪这么轻的妹妹?”大哥问,“他从来没提过。”
“她一向在外国,结婚已十年了?”
“啊。”大哥说,“这倒不是问题,有孩子也不打紧。”
“当然不要紧,但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呢?”我说,“见她一次之后更想再见她,能够握到她的手,又想进一步拥抱她,以后我将永永远远活在矛盾的日子里,患得患失,紧张莫名,我完了。”
“那么离开她,”大哥说,“你跟咪咪在一起快乐得多。”
“不是这样的,”我说,“与咪咪在一起,没有太多的痛苦,但是也没有极端的快乐。”
“那么勇敢点去接受这份事实。”
我不响。
“吃饭吧。”
“吃不下。”
“整日情思昏昏。”大哥说。
“你少取笑我。”我说。
第二天,我呆坐写字楼中,想到的无不是玫瑰的一言一语。自黄振华处取了老房子的蓝图来细看,我要为她把这房间装修得美轮美央。
下班时间我赶到黄宅去接玫瑰,因她取笑过我那辆摩根跑车,因此我开了哥哥的麦塞底斯。她并没有叫我等,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妥当,穿一件白色衬衫,贴身的黑色细麻裤,细跟的黑色露趾鞋,手中拿着两轴画。
到了那位老先生家中,她看画,我看她。
她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一点即明。
在罗老先生与她的对白中,我知道她在美国的十年,读了三张文凭:法律、纯美术及欧洲文学。她是个职业学生。我诧异于她丰富的学识,然而她一点知识分子的矫情都没有,纯真如一个孩子。此间有许多女子,念一科酒店管理便自以为受过高深的教育。
老先生请我们喝中国茶,缓缓地冲出碧螺春,她笑道:“香港这么好,不舍得走了。”
老先生凝视她的脸微笑。
我说:“老先生善观掌相,玫瑰,你有没有兴趣?”
她天真地摊出手。
老先生不能推辞,略看一看,便不肯说话。
玫瑰问:“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掌很好。”老先生说。
玫瑰问道:“还有呢?”
“犯桃花。”
“桃花?”玫瑰看我一眼道,“是桃花运?我以为男人才有桃花运。”
老先生哈哈笑,推开椅子站起来。我知道他不肯多说,不禁担心起来。
玫瑰走到另一角落去看一扇螺钿嵌银丝屏风,我趁机问罗先生玫瑰的掌纹。
老先生深深看我一眼,“有一种女子,任何男人都会认她为红颜知己,事实上她心中却并无旁骛,一派赤子之心。这位黄玫瑰小姐,便是这样,你莫自作多情。”
我说:“我明白,但已经来不及了。”我惆怅,“我的追求有没有希望?”
“我又不懂得计算流年。”老先生笑。
“我们告辞了吧。”我说。
老先生站起来送客,“你那两幅画我留下细看,一有眉目便通知你。”
我与玫瑰向他告别。
她问我:“什么叫犯桃花,家敏?”
我很尴尬,“我也不知道,恐怕是说你男朋友多。”
她才说,“我并没有男朋友,我离婚也不是因为第三者。”
“那是为了什么?”我禁不住问。
“与他一起生活不愉快。”她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说。
玫瑰微笑得非常凄凉,“认识那天开始。”
“为什么嫁他?”我吃惊。
“因为……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这句话好不熟悉,黄太太也说过的。
“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选择,我能够做的,不过是那样。”
“他也同意离婚吗?”
“我已下了决心,他不同意亦无用。”玫瑰淡淡地说。
“为何拖了十年?”
“因为母亲的缘故,为了使她开心。”
“多么大的代价。”
“我丈夫……他其实待我很好,我们两个兴致不同。”玫瑰就说到这里。
与黄振华说到他的妹夫,他毫不掩饰他的感情,骂妹夫是“土蛋”。
他说:“永远衣衫不整,穿那种样子暧昧的衬衫。人家领子流行大呢,他穿小领子,人家时兴小领子,他的领子忽然又大了起来,真恐怖。”黄振华自己的打扮是一等一的了,因此说到这里,忍不住紧紧皱住眉头,“裤子有点喇叭,皮鞋有点高跟,总言之,说不出的别扭,跟了玫瑰十年,连这点门道都没学会,真是一项奇迹,我衷心佩服他居然还照活不误。”
我听得张大了嘴。
黄太太笑说,“振华对他是有偏见的。”
“更生,你说句老实话,方协文怎么配黄玫瑰,在一间美国银行任职,十年来就是坐那个位子——幸亏要离婚了,否则简直为‘鲜花牛粪’现身说法。”
“振华!”黄太太微愠,“你说法好不粗俗。”
我看着黄振华的郎凡丝衬衫、圣罗兰西装、巴利皮鞋,全身浅灰色衬得无懈可击,不禁笑了起来。
然后我正颜说:“我预备追求玫瑰。”
黄振华说:“单身男人有权追求任何女人,我只能劝你保重。”
我低头说:“我追她是追定了。”
“玫瑰,唉。”黄太太叹口气。
“她并不是我的梦中女郎,”我踱步,“我做梦也没想到有那么可爱的女人。”
黄振华摇摇头,“如出一辙。”
“什么如出一辙?”我问。
“没有什么?”黄太太说,“有件事我想说一说,方协文决定赶来挽救这段婚姻。”
“什么时候?”我惊问。
“下个月初,他已取得假期。”
“有得救嘛?”我惊问。
黄振华摇摇头,“玫瑰决定的事,驷马难追,她是一个凭直觉做人的人。”
黄太太看着我说:“这也并不表示你有希望。”
“我知道我的命运是悲惨的,我这颗心,迟早要被玫瑰粉碎。”
“好了好了。”黄太太既好气又好笑,“你们这班猢狲,平日一个个孙悟空似的,活蹦活跳,一看见黄玫瑰,却不约而同全体崩溃,现世。”
我叹口气,收拾文件。
天气渐渐有点凉意,我驾车上班,扭开无线电听,红灯的时候头枕在驾驶盘上,无线电上在播放洛史超域的歌——“我不想说及/你如何碎了我的心/如果我再逗留一刻/你是否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