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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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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局面已为芳子及宪兵控制了。宇野骏吉的副官受了重伤,但他领了一个队,在外头布防——是上司的先见。

宇野骏吉竟没打算把这险恶向芳子知会一下呢。

突袭的革命分子,死的死,一干人等,约二十多,全被逮捕。

芳子在废墟似的现场,目送云开也被带走。

他的腿伤了,不停流血,寸步难行。宪兵架着他,拖出去。

地面似给一管粗大的毛笔,画上一条血路。

芳子在人散后,独自凝视那鲜红淋漓一行竖笔,直通东兴楼的大门。

一股莫名的推动力在她体内冲激。——即使他是罪魁祸首……,芳子霍地站起来。

夜更深了。

当芳子出现在天津军备司令部的牢房外,当值军官恭敬地接待她。

芳子一点权威犹在。她还是被尊为“金司令”的,只趁有风好驶帼。

未几,狱吏二人,把云开押出来。他已受过刑,半昏迷。她二话不说,一下手势。

部属领去欲出。军官面有难色。

“芳子小姐——”

她脸色一沉:

“在我‘金司令’的寿辰生事,分明与我作对。得,这桩事儿我自己向宇野先生交代。”

她大楼大样地离去了。

云开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艰难地把眼睛张开一道缝,身陷的黑暗渐渐散去。

当他苏醒时,哆喀了一下,因为失血太多,冷。只一动,所有的痛苦便来攻击了,全身像灌了铅,腿部特别重,要爆裂一样。

他痛得呻吟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他躺在高床软枕中。

精致而华丽的睡房,一片芳菲,壁上挂了浮世绘美人画,微笑地注视着房中的三个人。

三个人?

气氛变得柔靡。

一个瞎眼的琴师,在房中一隅,弹奏着三味线。

在他那寂寞而黑暗的世界里,谁知人间发生什么事?谁知同在的是什么人?他只沉迷于自己的琴声中。

芳子被上一件珍珠色的真丝睡饱——说是白,其实不是白。是一只蚌,企图把无意地闯进它身体内的砂粒感化,遂不断地挣扎,分泌出体液,把它包围,叫它浑圆,那一种晶莹的,接近白的颜色。

医生已收拾好工具,离去了。

女人坐在床边,拎着一杯酒,看着床上的男人。

看一阵,良久,又呷一口酒。

她就是这样,舒缓地,在他身边。——天地间有个证人,她刻意摆放在这里,三味线流泻出无法形容的平和。

芳子静静地,欣赏着他的呻吟。

止痛针药的效力过了。

云开呻吟更别。

芳子拿出她的针筒,开了一街白色溶液。

她走到床前,很温柔地,提起他的大腿。那是武人的腿,结实有力。或者它会坚实凌厉,但此刻,它只软弱如婴儿。

她轻轻拨开衣裤,抹去血污。她经验老到地按捏,找到他的脉络,一条强壮的青绿色的蛇。

她把针尖对准,慢慢地、慢慢地,吗啡给打进去。

云开微微抽搐一下。

一阵舒畅的甜美的感觉,走遍全身了。

如烟如梦,把他埋在里头,不想出来。

芳子终于把一简液体打完了。

她爱怜地,为他按摩着针孔。——那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孔。

云开的剧痛又止住了。

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此刻他特别的软弱,是的,如婴儿。

神智还没完全清醒,所以没力气骗自己。——眼前的女人可爱!

解除了一切挂虑、束缚、顾忌、敌意,忘记身份。如春风拂过,大雪初融,是这样的感动。青壮的男人,因为“药”吗?抑或是别的一些东西?恍恍惚惚,非常迷醉。——回到最初所遇。他把手伸出来,她抓住,放在她那神秘的,左边的乳房上,隔着一重丝。

芳子只觉天地净化,原始的感触。

忽然她像个母亲呢。

云开沉沉睡去了。

像个母亲,把叛逆的婴儿哄回来。他是她身上的肉。

她那么地恨他只因他先恨她。

绷紧的脸,祥和起来。她杀尽所有的人都不会杀他!

若一辈子空空荡荡地过了,也有过这样的一夜。

芳子凝视他,轻抚他的脸,堂正横蛮的脸。

她低唤着:

“阿福!”

琴师用时凄怨时沉吟的日语,随着三味线的乐韵,轻唱着古老的故事。不知道什么故事,一定是历史。一定是千百年的前尘:三千世界,众生被武。

花魂成灰,

白骨化雾。

河水自流,

红叶乱舞。

——直至电话铃声响了。

她自一个迷离境界中惊醒。

梦醒了。异国的语音,日本人手上。

芳子回到残酷的现实中。

第二章(六)

天津日租界的“幸鹤”,是唯一的河豚料理店。

店主有割烹河豚二十五年的经验。他来中国,只做日本人生意。也是全天津最贵的馆子。店前悬了两个把鳃鼓得圆圆的河豚灯笼。

宇野骏吉今儿晚上把它包下来,因为来了肥美的河豚,当下他宴请了劳子。

她有点愕然。

他“找”她,有什么事?——是云开的事吗?得好生应付呢。

河豚的鳍在炭火上烤得半焦,炯入烫好的清酒中,微黄半热,一阵腥香,味道很怪。

芳子举杯。

“干爹!”

宇野骏吉拧了她一把:

“你瘦了。”

她有点怨:

“如果是常常见面的话,胖瘦不那么轻易发觉的。”

他把一着带刺的鱼皮挟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望定她,轻描淡写:“听说你把一个革命分子带走了。”

芳子便道:

“他在东兴楼闹事,让我难下台,我一定得亲自审问。”

她给他倒酒,也给自己倒。

“关在哪儿审问?”

宇野骏吉明知故问,但不动声色:

“哎——你别管我用什么刑啦!”

芳子笑。

他道:

“我信任你。”

芳子有点心虚,又倒酒:

“添一杯。

“不要了。保持清醒,才不会误事——你也别喝太多。”

她负气:

“不要紧,我公私分明的。”

一顿,又觉委屈:

“很久没跟你一块喝酒——我还是武士的刀吗?”

宇野骏吉大笑,肚皮却没动过:

“哈哈哈!要看你了!”

店主亲自端来一个彩釉碟子,上面铺了一圈薄切一片片的河豚刺身,晶莹通透,如盛开的菊花瓣,芳子吃了一口,绵绵的,带清幽的香。她岔开话题:“好鲜甜。”

他不经意地,又道:

“不错!我们日本人说花河豚的,是‘马鹿’;不吃的,也是‘马鹿’。”

芳子知有弦外之音。他知道多少?

他继续:

“河豚有剧毒,吃了会死,是笨蛋;但按捺住不吃,又辜负了天下珍品。芳子,你爱吃吗?”

“爱。”她镇定地应对,“这又不是第一回。吃多了,本身带毒,活得更长。”

“哈哈哈!”字野骏吉笑起来,马上又止住了,想自她脸上找出点漏洞来。这样的说晴就暗,说而就两,分明案中有案,芳子只感到忐忑,便藉把菜跟豆腐扔进火锅清汤中熬煮,动作忙碌起来。

一切都在汤里舞动。

火热火热的。

“好了。”

她把涮得刚熟的鱼布到他跟前。

“都说女人像猫——猫喜欢鱼腥。”他道,“中国人也说,猫嘴里挖鱼鳅,很难吧。”

“干爹对俗语倒有研究。”

芳子听得一点醋意了。

——也许不是醋意,是她一种渴想上的错觉,她但愿自己还一般重要,像当年。仍是禁育多么好!

她太明白了,这只是男人的霸占欲,即使他不看重她,知道她窝藏了一个,心中有根刺。——鱼刺,卡在喉头,不上不下,缠着不惬意。鱼刺那么小,一旦横了,得全身麻醉来动手术。是危险的时刻。

“中国俗语有时蛮有意思的,可惜中国人死剩一张嘴,还要自己人对骂。三等国民!

芳子,你大概也很中国吧?”

芳子白他一眼:

“你刚才在说猫呢。”

“哦,对,说女人像猫。中国的猫。”

“中国的猫最狠!”芳子捞出一副凶相——张牙舞爪,“谁动它刚产下的小猫一下,情愿把自己孩子吃回肚子中!”

“真的?”宇野骏吉夸张地,“那倒需要很大的勇气了。”

语气中有恫吓,有试探。他要对付她了?

芳子仰天狂笑,花枝乱颤:

“干爹,哈哈哈!你觉得我像猫么?我像么?哈哈!”

她把酒一饮而荆

后事如何谁知道呢?

她半生究竟为了什么呢?两方的拉拢,中间的人最空虚。末了往哪方靠近都不对劲,真有点恨中国!

即使满洲国的国旗,黄地,画了红、蓝、白、黑四色横条,代表汉、满、蒙、回、藏五族协和,但那只是一面旗,什么“大清皇朝”?真滑稽,成了征讨和被征讨的关系。

如果在前线,干干脆脆地死去,到天国里指挥日满两个国家吧——多幼稚的妄想。

她不过是困兽。猫。

宇野骏吉饶有深意地对她说:

“你回去好好办事吧。”

芳子又得与云开面对面了。

真是怪异的感觉,这么地纠缠。明明挣脱了,到头来还是面对面。

他瘦了,尖了。颧骨和眉棱骨都突出了点,经了几天治疗,好医生的针药,伤势复元了。但脸色苍白,长了些络腮胡子,神情郁闷。——看来更成熟了,为苦难的国家催逼的。

也许没这一场劫难,他也不过是一个唱戏的武生,美猴王,筋斗翻到四十岁,设帐授徒传艺,一生也差不多。

若那个晚上他中了要害,一生也完了。

不过他对芳子道:

“我要走了。”

芳子大模大样地坐下来:

“谁说‘放’你走?”

她回复她本色——抑或,掩饰她本性?

云开只一愕。

“坐下来!”她端起架子,“你们的组织很危险。工人、大学生,大部分被捕,你走出去,就自授罗网。”

云开倔强地:

“难道我要躲在这里?真没种!”

芳子冷笑一声。决定以“审讯”的口吻跟他周旋到底:“躲?你是我犯人,我现在私下审讯,你最好分尊卑识时务。”

又正色,带几分摆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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