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爆炸-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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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亚人特有的肉用狗)在椰林里打闹。
这就是图瓦卢,我的故乡。我从来没有见过它,但它在我的梦中十分清晰——是因为爸爸经常讲它,还是它天生就扎根在一个图瓦卢人的梦里?但梦中我也在怀疑,它不是被海水完全淹没了吗?图瓦卢最高海拔只有4.5米,当南极北极的冰原融化导致海平面上升时,图瓦卢是第一个被淹没的国家,然后是附近的基里巴斯和印度洋上的马尔代夫。温室效应是工业化国家造的孽,却要我们波利尼西亚人来承受,白人的上帝太不公平了。
我是来找爷爷的,他在哪儿?我在几个环礁岛上寻找着。转眼间爷爷出现在我面前。虽然我从没见过他,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又黑又瘦,须发茂密,皮肤松弛,全身赤裸,只有腰间围了一块布,就像是十字架上的耶稣。他惊喜地说:普阿普阿,我的好孙子,我正要回家找你呢。我说:爷爷你找我干吗,你不是在这儿看守马纳吗?爸爸说图瓦卢人撤离后你一个人守在这里,已经守了28年了。
爷爷先问我:普阿普阿,你知道什么是马纳吗?
我说:我知道,爸爸常对我讲。马纳(与圣经中上帝给沙漠里的摩西吃的神粮不是一回事)是波利尼西亚人信奉的一种神力,可以护佑族人,带来幸福。不过它也很容易被伤害——就像我们的地球也很容易受伤害一样。如果不尊敬它,它的生命力就会减弱;马纳与土地联在一起,如果某个部族失去了土地,它就会全部失去。所以爷爷你一直守在这里,守着图瓦卢人的马纳。
爷爷说:是的,我把它守得牢牢的,一点儿都没有受伤害。可是我老了,马上就要死了,我要你来接替我守着它。
爷爷,我愿意听你的话。可是——爸爸说我们的土地已经全部失去了呀。明天是10月1日,是图瓦卢建国80周年的纪念日。科学家们说,这80年来海平面正好上升了4.5米,把我们最后一块土地也淹没了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爷爷你说过的,失去土地的部族不会再有马纳了。
就在我念头一转的时候,爷爷身后的景色倏然间变了。岛上的一切在眨眼之间全部消失,海面漫过了九个岛,只剩下最高处的十几株椰树还浮在水面之上。我惊慌地看着那边的剧变,爷爷顺着我的目光疑惑地回头,立即像雷噼一样惊呆了。他想起了什么,急急从腰间解下那块布仔细查看,不,那不是普通的布,是澳大利亚国旗。不不,不是澳大利亚国旗。虽然它的左上角也有象征英联邦的“米”字,但旗的底色是浅蓝而不是紫蓝,右下角的星星不是六颗而是九颗——这是图瓦卢国旗啊,九颗星星代表图瓦卢的九个环礁岛。爷爷紧张地盯着这九颗星,它们像冰晶一样的晶莹,闪闪发光,璀灿夺目。然而它们也像冰晶一样慢慢融化,从国旗上流下来。
当最后一颗星星从国旗上消失后,爷爷的身体忽然摇晃起来,像炊烟一样轻轻晃动着,也像炊烟一样慢慢飘散。我大声喊着爷爷!爷爷!向他扑过去,但我什么也没有抓到。爷爷就这样消失了,只余下我独自一人在海面上大声哭喊:
爷爷,爷爷,你不要死!
爸爸笑着说:普阿普阿,你是在说梦话。你爷爷活得好好的。今天我们就要去接他。
爸爸自言自语道:他还没见过自己的孙子呢。你12岁,而他在岛上已经守了28年了,那时他说过,等海水完全淹没九个环礁岛之后,他就回来。
爸爸叹息着:回来就好了,他不必再受罪。我也不再为难了。
爷爷决定留在岛上时说,不要任何人管他。他说海洋是波利尼西亚人的母亲,一个波利尼西亚人完全能在海洋中活下去。食物不用愁,有捉不完的鱼;淡水也没问题,可以接雨水,或者用祖先的办法——榨鱼汁解渴;用火也没问题,他还没有忘记祖先留下的锯木取火法,岛上被淹死的树木足够他烧了。说是这样说,爸妈不可能不管他。不过爸妈也很难,初建新家,一无所有,虽然图瓦卢解散时每家都领到少量遣散费,那也无济于事。族人们都愿意为爷爷出一点力,但大部分图瓦卢人都分散了,失去联系了。爸爸只能每年去看望一次,给爷爷送一些生活必需品,像药品、打火机、白薯、淡水等。虽然每年只一次,所需的旅费(我家已经没有船了,那儿又没有轮渡,爸爸只能租船)也把我家的余钱榨干了,弄得28年来我家没法脱离贫穷。妈妈为此一直不能原谅爷爷,说他的怪念头害了全家人。她这样唠叨时爸爸没办法反驳,只能叹气。
今天是鼬58年的10月1日,早饭后不久,一架直升机轰鸣着降落到我家门前空地上,三个记者走下直升机。他们是接我们去图瓦卢接爷爷回家的——也许说让他“离家”更确切一点。他们是美国CNN记者霍普曼先生、新华社记者李雯小姐、法新社记者屈瓦勒先生。这三家新闻社促成了世界范围内对这件事的重磅宣传,因为——据报纸上说,爷爷提卡罗阿是个大英雄,以独自一人之力,把一个国家的灭亡推迟了28年。那时国际社会达成默契,尽管图瓦卢作为国家已经不存在,但只要岛上的图瓦卢国旗一天不降下,联合国大厦的图瓦卢国旗也就仍在旗杆上飘扬。但爷爷终究没有回天之力,今天图瓦卢国旗将最后一次降下,永远不会再升起了。所以,他的失败就更具有悲壮苍凉的意味儿。
三个记者同爸爸和我拥抱。他们匆匆参观了我家的小农庄,看了我们的白薯地、防野狗的篱笆、圈里的绵羊和鸸鹋。屈瓦勒先生叹息道:“我无法想象波利尼西亚人,一个在大洋上驰骋的海洋民族,最终被困在陆地上。”
妈妈听见了,28年的贫穷让她变得牢骚不止,逮着谁都想发泄一番。她尖刻地说:“能有这个窝,我们已经很感谢上帝了。我知道法国还有一些海外属地,那些地方很适合我们的,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为图瓦卢人腾出一小块地方?”
忠厚的屈瓦勒先生脸红了,没有回答,弄得爸爸也很尴尬。
这时李雯小姐在我家的墙上发现了一个刻有海图的葫芦,非常高兴,问:“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波利尼西亚人的海图?”
爸爸很高兴能把话题扯开,自豪地说,没错,这是一种海图。另一种海图是在海豹皮上缀着小树枝和石子,以标明岛屿位置、海流和风向,我家也有过,现在已经腐烂了。他说,在科技时代之前,波利尼西亚人是世界上最善于航海的民族,浩瀚的东太平洋都是波利尼西亚人的领地,虽然各个岛相距几千海里,但说的都是波利尼西亚语,变化不大,互相可以听懂。各岛屿还保持着来往,比如塔希提岛上的毛利人就定期拜访2000海里之外的夏威夷岛,他们没有蒸气轮船,没有六分仪,只凭着星星和极简陋的海图,就能在茫茫大海中准确地找到夏威夷的位置。那时,波利尼西亚民族中的航海方法是由贵族(称阿里克)掌握着,我的祖先就是一支有名的阿里克。
李小姐兴高采烈地对着葫芦照了许多相,霍普曼先生催她说:咱们该出发了,那边的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我们上了直升机,妈妈坚决不去,说要留在家里照顾牲畜。当然这只是托辞,她一直对爷爷心存芥蒂。爸爸叹息一声,没有勉强她。
听说今天有几千人参加降旗仪式,有各大通讯社,有环保人士,当然也有不少图瓦卢人,他们想最后看一眼故土和国旗。所有这些人将乘坐“彩虹勇士”号轮船到达那儿。
直升机迅速飞出澳洲内陆,把所有陆地都抛到海平线下。现在视野中只有海水,机下是一片圆形的海域,中央凸起,圆周处下沉,与凹下的天空相连。我们在直升机的噪声中聊着。霍普曼先生说,在世界各民族中,波利尼西亚人最早认识到地球是球形的,因为,对于终日在辽阔海面上驰骋的民族来说,“球形地球”才是最直观的印象。如果哥白尼能早一点来到波利尼西亚诸岛,他的太阳中心说一定能更早提出。
直升机一直朝东北方向飞,但机下的景色始终不变,这给人一个错觉,似乎直升机是悬在不动的水面上,动的只有天上的云。法国人屈瓦勒先生把一个纸卷塞给我,说:“普阿普阿,我送你一件小礼物。”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保罗·高更的这幅名画。高更是法国著名画家,晚年住在法属塔希提岛上,在大洋的怀抱中、在波利尼西亚人的土著社会中——他认为这样的环境更接近上帝——重新思考人生,画出了他的这幅绝笔之作。画的名称是:
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
一个12岁男孩还不能理解这三个问题的深义,但我那时也多少感悟到了画的意境:画上有一种浓艳而梦幻的色彩,无论是人、狗、羊、猫以及那个不知名的神像;都像是在梦游中。他们好像都忘了自己是谁,正在苦苦地思索着。我大声说出自己对这幅画的看法:
“这幅画——还不如我画的好呢。你们看,画上的人啦狗啦猫啦神像啦,都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三个记者都笑了,屈瓦勒先生笑着说:你能看出画中的梦幻色彩,也算是保罗·高更的知音了。霍普曼先生冷峭地说:“恐怕全体人类都没有睡醒呢。一旦睡醒,就得面对那三个问题中最后一个、也是最现实的一个——当我们亲手毁了自己的诺亚方舟后,我们能向何处去?上帝不会为人类再造一个新方舟了。”
图瓦卢到了。
完全不是我梦中见到的那个满目青翠、妖娆多姿的岛群。它已经完全被淹没了,基本成了暗礁,不过在空中还能看到它,因为大海均匀的条状波纹在那里变得紊乱,飞溅着白色的水花和泡沫,这些白色的紊流基本描出了九个环礁岛的形状。海面之上还能看见十几株已经枯死的椰树,波峰拍来时椰树几乎全部淹没,波峰逝去时露出椰树和一部分土地。再往近飞,看到椰树上搭着木板平台,一个简陋的棚子在波涛中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