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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终极爆炸-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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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但各人的目光已如寒冰。我担心地看看徐钢,我熟知他的涵养功夫较差,怕他勃然大怒,弄得不可收拾。奇怪的是徐钢今天没有发作,显得反常的平静――也许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沉默一会儿,笑着说:

“钱先生,这绝对是一个伟大的设想。”

钱先生冷冷地一下子顶回去:“不,徐钢先生不必违心地面谀。我知道这个追求既不伟大,也不高尚。但人类文明史大半是由不高尚所组成。像著名的金字塔、兵马俑、泰姬陵、巴格达空中花园,曾候乙编钟,等等等等,都是帝王私欲的产物,就连造福后代的京杭大运河,其初衷也是为了隋煬帝南下巡幸。人类文明中有没有‘本质高尚’的遗迹?有,像李冰都江堰,像印度阿育王塔,不过实在屈指可数。既然历史就是如此不干净,既然我有千亿家产无处可花,那就让我当一回胡夫、秦始皇和隋煬帝,又该如何?”

徐钢仍面带微笑(我从中看到不祥的寒意),平静地说:

“当然可以啊,没人反对你‘流芳百世’,更不会干涉你如何花自己的钱。不过我觉得你的要求太低档次,不符合你的尊贵身份。你为什么不要求把整个月球雕成你的肖像呢?有一千亿金钱做后盾,再加上现代科技,这并不是办不到的事。”

钱先生淡然一笑:“现代科技什么都能办到吗?”

“至少,对你提的那种要求来说易如反掌。它太简单了,太小儿科了,不值得拉上我们七个来陪你一块儿玩儿。我提一个既快又省的建议,你不妨放了我们,改去雇用石匠,500元就管雕出一个很像样的花岗岩脑袋,外加刻上你的大名。你不妨雇他几百人,雕他几万件,分散埋到世界各地。可以确保几千年几万年后,后人还能在哪块地里刨出一个囫囵脑袋。”

我使劲扯徐钢的衣襟,他的话太刻薄。不管怎么说我们今天是客人,我不想他和主人彻底撕开脸面。而且我的意识深处也有隐隐的怀疑――钱先生虽然为人乖张,但终究是商界耆宿,人情练达老眼如刀,不会贸然提出这个显然会被拒绝的要求,来自取其辱吧。那么,也许他另有深意?

其它六位默然不语,从感情上说明显倾向于徐钢这边。现在只有我出面转圜了。我仍然扮演一个毫无心机的天真姑娘,笑嘻嘻地说:

“徐钢你先别吹牛,别把话说得太满。钱伯伯的要求中还有一个重要参数没提到呢,那就是――时间长短。钱伯伯,你说的‘千秋之后’,究竟是多长?是1000年,一万年,还是十万年?”

钱先生深深看我一眼,唇边再次浮出笑意。他赞许地对我点点头,然后说:

“我要求的时间是――150亿年。”

“多――少?”

“150亿年。我希望我的石头脑袋,还有名字,至少能保存到150亿年后。我的要求很简单,具体内容也可商榷,但这个时间点一定得保证。”

周围的气氛又有一个突然的转变,是逆向的转变。七个人同时抬头看着钱先生,刚才的不屑目光已经变了,变得非常复杂,有迷茫,也有敬畏;七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默然不语,一种隐隐的亢奋在暗中博动。社会学家靳先生喃喃地说:

“150亿年。按比较公认的预测,宇宙在150亿年后已经灭亡了。至少说,地球人类肯定灭亡了。”

钱先生轻松地说:“那倒没关系,我不在乎150亿年后是谁刨出我的脑袋,是地球人,还是外星人。”

“也许那时一片混沌,已经没有任何生物,更不用说智能种族了。”

“那同样没关系,就让我的脑袋独自飘浮在混沌中吧,我只求留名,不怕寂寞。”他用尖利的目光看看徐钢,讥讽地说,“不过对于现代科技来说,这件事肯定太过轻易。不值得拉上你们七个来陪我玩儿,是不是?”

我幸灾乐祸地看看徐钢――谁让他刚才那么狂?他这会儿完全陷入深思之中,对钱先生的讥讽毫无应战之意。我毕竟是写科幻小说的,对各类知识多有涉猎,知道七位科学家为什么有如此的震动。150亿年――对于一千年、十万年这样的时间段来说,150亿年绝不是单纯的加长。它的漫长足以让事情发生质变,让可能变成不可能,让不可能变成可能。甚至能让坚硬的科学理性变得软如面团,就如那块冰川中的石头,对时间女巫低头膜拜。我想起辛弃疾的一句诗:“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钱先生的提议为这句话赋予新的含意。此前的世人,包括人类历史上再厉害的英雄枭雄,也不过关注于“生前之名“,即在地球人文明中的声名;唯有钱先生第一次认真提出要博得“身后之名”,即在地球文明之后、甚至“这个宇宙”

之后的声名。

说他的要求是“自私”也不为错,但就连这种自私也是大气魄的,无人能比。古人说“大俗即大雅”,套用到他身上可以说:大私即大公。

钱先生知道我们一时走不出震惊,站起身,拍拍裤子上沾的沙子,平淡地说:

“看来诸位对我的建议还感兴趣。这样吧,我离开五天,你们深入讨论一下,五天后我听你们的回话。当然,在你们决定之前,我也会告知各位的聘用待遇。我想,会让你们满意的。”他看看我,微笑着补充一句,“我原来没有给易小姐发邀请函,是我走眼了,失敬了。现在我向你道歉,并正式邀请你参加这个团队。”

五天后,在同一个地点,七个人盘腿坐在蒲团上(连打着石膏绷带的徐钢也挣扎着下了轮椅),恭谨地面向钱先生,一如众星拱月,众僧拜佛。七个人用目光催促我说话,我难为情地说:

“钱伯伯,你知道我才疏学浅,与他们七位不是一个层次。但他们非要推举我做发言人,可不是赶鸭子上架么。”

钱先生笑着说:“那你就上架吧。我想他们是为了照顾我――我的层次更低呀,找一个中间档次的人做中介,免得我听不懂他们的话。”

“那我就开始说?”

“开始吧。”

我清清嗓子,庄重地说:“首先我代表七位客人,尤其是代表徐钢,谦卑地请你原谅,徐钢诚恳地收回他五天前的不敬之语。”

钱先生讥讽地看看徐钢:“没关系,我这辈子挨骂早就习惯了,狂妄、乖张、荒悖、私欲滔天,等等等等。相比而言,徐先生那天的话简直就是褒语了。”

徐钢这会儿低眉顺眼,没有丝毫着恼的表情。我说:“不,狂妄的是我们。你的设想确实非常伟大,既伟大又高尚,它隐含着人类文明最本元的诉求――追求人类文明的永存永续,甚至当人类肉体消失之后,也要让文明火种继续保存下去;如果用科学术语来表达,这是对宇宙最强大的熵增定律的终极决战,是对无序和混沌的终极决战。”

“过誉了,我哪能达到你说的这种境界,你说的这些意义我甚至听不懂。我只关心一件比较实在的事:人类科技究竟能不能满足我那个石头脑袋的要求?是不是如徐先生说的‘太过轻易’?”

“不,是徐钢、是我们太狂妄了!”我苦笑着大声说,“钱伯伯,我们曾以为科学无所不能,至少未来的科学无所不能。但自打五天前听了你的要求,促使我们回过头来,清醒地理了理它到底有多大能耐。现在我们承认,你那项要求虽然非常、非常简单,但是,只要现代科学的框架没有革命性的突破,就没有任何技术手段能够实现它。我们非常佩服你,五体投地。你聪明地使用了‘极端归谬法’,让我们猛省到,科学在时间女巫前是何等渺小。”我补充一句,“钱伯伯,这些话可不是我个人的看法,而是我们八个人的共识。”

“是吗?这可让我太失望了。提个建议吧,我看美国先锋号飞船采取的办法就不错,你们可以把我的肖像和名字镌刻在镀金铝板上,或刻在更稳定的铂铱合金上。据设计者说,这种金属板在太空环境中能保存几亿年。”

我看看材料学家迟明,摇摇头说:“我们讨论过这个办法,不行。迟先生说,这种方法只能保证几千万年的稳定,但在150亿年的漫长时间里,金属原子会发生显著的蠕变,甚至质子洇灭效应也不能再忽略,这两种效应肯定会破坏信息的精确传递。再说,这个金属板,或金属头像,能储存到哪儿?150亿年后,地球肯定已经不存在,所有的星体可能也不存在了。在星体的大崩解中,没有任何物体能独善其身,正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考古学家林女士、语言学家刘女士和社会学家靳先生还说,退一万步说,即使它能保存下来,又怎么保证你的名字和肖像被人读懂呢?也许那时的智能生命是一种混沌体,根本没有视力,不理解头像和人类文字是啥东西。即使他们有语言文字,但我们无法事先设计一个罗塞塔石碑,来沟通两种语言。”

“不至于吧,据我所知,很多科学家说可以用数学作星际交流的中介,因为在整个宇宙中,数学有唯一性。”

“不,数学家陈先生说,关于这一点并无定论――数学究竟是先验的绝对真理,抑或仅仅是对客观世界深层机理的高度提炼?如果是后者,如果再把时间拉长到150亿年,在那个趋于混沌的宇宙里是否还会提练出今天的数学?陈先生说不敢保证。”

“想想另外的办法嘛。用句孙猴子的话:怕龙宫没宝哩。人类科技这么发达,肯定有办法。”

“这五天里,我们讨论了各种办法,非常异想天开的办法,非常科幻的办法,不过最后都行不通――说句题外话,钱伯伯我非常感谢你。不管你的课题能否成功,至少我已经得到了很多绝妙的科幻构思,是七个一流科学家免费为我提供的,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用它们当素材,我一定写出惊世之作。”

钱先生笑着说:“那好,如果成功了,你得用稿费和奖金请客,我们九个人都去。”

“不,十个,钱伯母也要去。”

“哈哈,你真是个细心的好姑娘。对,让你伯母也去。现在不妨说说你们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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