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船-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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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喜突然用手肘撞了林淮初一下,一脸错愕地指着布满黑云的天边:“林淮初……你看,方才不还是晴天么?”
林淮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黑云好像翻腾的巨浪滚滚而来。
“这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了!” 赵小喜喃喃道。
林淮初眼见着天边气涌云翻也怔住了,风刮的厉害,他只觉得人也摇摇晃晃的坐不住。
赵小喜不由分说拉住林淮初的手就跑。
赵小喜的动作来得突然,林淮初没丝毫准备,被他扯着踉踉跄跄地跑,好几次差点摔了。
“咱们赶紧逃吧,不得了了!”赵小喜一边跑一边嗷嗷地嚎。
林淮初则是完全没弄明白什么情况,他身体本就不好,消瘦的浑身只剩一把骨头,没跑多久就难受的很,脸色惨白惨白的,赵小喜意外的手劲儿大,把他的骨头都要攥疼了,林淮初不禁自嘲,他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果然比不得赵小喜。
胸腔里仿佛有把火在烧,烧的他喘不过气来,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努力克制住一忍再忍不想让赵小喜察觉,喉头却有股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跑了半路,赵小喜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扭头就看见林淮初一脸青白,嘴角噙着血丝,赵小喜整个人都吓傻了,也顾不得那什么“不得了的事”顾不得再跑。
林淮初勉强地笑笑,摆摆手说无碍,又说:“你不必担心,只是方才没留神咬破了舌头而已。”
然后反手握住赵小喜的手,他那衣裳是上好的丝绸面料,触手微凉,袖口绣着紫色的苜蓿花。
赵小喜怔了怔,很快就反应过来,说:“待会儿要下大雨,咱们赶紧走吧。”
“这天儿才好着呢,怎么会突然下雨?”林淮初眉眼弯弯,“你看那云来的快,雨却还来不及下呢,唬我做什么?还把我的书给丢了。”
“唉,你不懂。”赵小喜握着林淮初的手急哄哄地走,只是心里惦念着林淮初便不再跑了,“小时候我也遇到过几次次,明明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一转眼就下大雨了,怪的很呢。。”
林淮初将信将疑:“我是从来没见过这种事的,只知道‘六月天,孩儿脸’,可如今都要入冬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要是没亲眼见过我也不信,当年那雨下的我家的老房子都坍了呢。”
他这话刚说完林淮初很快就信了,因为顷刻间风停了,倾盆大雨就当头浇了下来,不信也得信。
横竖都被淋了个透心凉,两人干脆慢悠悠地在雨里散步。
好不容易回家时两人都成了泥人,空闻和尚裹着棉被喝姜汤,光溜溜的脑袋泛着水光,见了他们俩顿时眼睛一亮,感慨道:“壮哉啊!二位施主有何感想?”
赵小喜一把夺过和尚还剩半碗的姜汤咕噜噜喝了,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说:“大师很是悠闲嘛。”
然后去给林淮初盛姜汤。
空闻和尚挪了个位子招呼林淮初来坐,然后歪着脑袋,一只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脸色青白的林淮初,看了半天才开口说:“施主看起来不大好啊,小喜这死小子太不知轻重了,过后贫僧会好好教育教育他的。”
林淮初礼貌的报以微笑:“多谢大师。” 然后轻声咳了咳,嘴角又有血丝渗出,他不以为意地用手背拭去。
空闻和尚扭头,唉声叹气说可惜了可惜了。
之后赵小喜让林淮初喝了姜汤,换了身干净衣裳,等雨小了才让他回家,赵小喜还不放心,跟着送了一大段路才肯走。
赵小喜刚洗了澡还没来得及束头发,只拿发带松松地系着,细雨飘飘摇摇落在他身上,头发上,周身像笼了一层雾气,他也不打伞,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了几步又停住,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看着林淮初撑着伞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头突然的就难受了起来,很难过很难过。
空闻和尚捧着大海碗哧溜溜地吃面,瞥了眼屋外仍在下的雨,扭头对赵福生说:“看这情形,不大好哦。”
林淮初给那天的大雨一浇,病了。
其实林淮初的病从来就没好过,李神医说他只剩三个月可活,救不了他的命,但是可以让他把这剩下的三个月过得像个无病无痛的常人。
李先生看着林淮初,许久,才开口道:“你这又是何苦?”
林淮初扯着嘴角笑容勉强,说话的声音很小:“多一时,多一日,都是我林淮初赚了。”
李先生皱起了眉头,却是不懂:“就为了这一时一刻?也是值得?”
“值得,怎么不值得,”林淮初这才真心实意笑了起来,“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块儿,哪怕只有这短短一刻,我喜欢他,既然喜欢,有什么不值得的?”
李先生愣了愣,垂眼看着林淮初露在被子外面的苍白细瘦的手,若有所思。
“先生,我初次见到先生时,便知您不是凡人,只是不知道,为何先生要救我?”
李先生却摇了摇头说:“我救不了你。”
林淮初道:“我不奢求别的,如今这样便知足了。”
“你说的没错,”李先生叹了口气,眼里带着三分悲悯,“我的确不是凡人,只因前世你有恩于我,我帮你不过是来还你这一份恩情罢了。”
第17章 拾柒
这一日黄昏,夕阳消失在山头余下天边霞光万丈的时候,李先生从林府的大门出来,慢吞吞走在路上,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好像洒了一层金粉,等到最后一缕霞光消散的时候,李先生蓦地化作了一个少年的模样,黑发白衣,一张死气的脸,行动之间鬼气森森。
黑云闭月,少年的面目如雾中花,叫人看不真切,只瞧见他的一双深黑的眸子,无喜无悲。
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左手腕上系着的一串红色珠子垂着艳红的穗子,随着步伐走动一晃一晃,好像要勾引人似的。
他的确不是寻常人,每走一步,前路的花妖狐媚魑魅魍魉,不论多大的来头,不论多高的修为道行,皆要给他让出一条路,皆要屈膝折腰向他行礼。
空闻和尚也不例外。
“殿下好雅兴。”和尚笑起来再没了佛家那股清心寡欲的味道,反而一脸痞气,全然不像个出家人,“瞧这月黑风高的,好没意思,殿下到这破落地方来做什么?”
少年冷冷瞥他一眼,突然阴惨惨地笑了起来,端的是比鬼还像个鬼,边笑边道:“你倒是痴情,这么多年都不肯放手。”
“哪儿能啊,”和尚装出一脸惆怅,“横竖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再多几年也无妨,只可恨赵福生还没他那个弟弟明白,我寻了他几生几世,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松手了。”
“横竖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个一年两年一世两世也无妨,”少年有样学样,只是笑容仍是阴惨惨的,带着点嘲讽,“是吧,无妨。”
“放宽了心,便什么都好。”和尚拱手作别:“贫僧要回去抱媳妇了,就此别过。”
“只是……”少年脸上笑意加深,语气几乎算的上雀跃了,他说:“他终究是个凡人,肉体凡胎,你又守得了多少年呢。”
欢乐趣,别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人生在世,难免诸多事有不如意,人生一世,总是难逃痴心人,天作弄。
难怪佛家有这样的说法:“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和尚的声音在层层黑暗里逐渐远去:“那又如何?他活着,我守着他,他死了,我便去寻他的转世,只要他的魂魄还在这三界五行之内我便要死死缠着他,永生永世。”
林淮初再次醒来时,也是黄昏,金黄色的夕阳光透过一层窗户纸,迷迷朦朦,照得屋子里满满都是温暖的光。
所有人都知道,林淮初的身子是好不了了,熬了那么久,底子给这病掏空了,熬坏了,活不了多久了。
林淮初从来就不怕死,他带着一身病拖了这许多年本已是十分难得,想着人终究不过一死,倒也没什么不舍得,能挨一时是一时,挨不过,好不容易这一程算是到了头,也是解脱,直到和赵小喜重逢。
在这条路快走到尽头的时候。
他喜欢赵小喜,很久以前就喜欢,只是那时候他还小什么都不懂,林淮初不知道赵小喜是不是也喜欢他,他也不敢奢望,能看着他,和他说话,就够了。
他以为这样就够了,但是人都是一样的,即使不敢奢求到头来也还是一样在奢求更多的东西,他不再坦然面对生死,开始奢望要活的长久。
人之所以害怕死亡,不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而恰恰是知道、知道一旦越过生与死的界限,生前的一切一切就与他再无任何瓜葛了,一旦走进死亡的那扇门,曾经的世界里他的存在就会被抹消,那个世界里再没有他,辛辛苦苦活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落的一场空,无论是多么刻骨铭心的爱还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恨,最后除了一具白骨什么都不会剩下,所以怎么会舍得去死,所以怎么会甘心去死?
林淮初突然下意识的伸手,想抓住那一点阳光,然而手里什么都没抓住。
指尖颤了颤,伴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少爷,老爷说……希望你多爱惜自己。”说话的人是小夏,从前差点成了他妾室的那个丫鬟。
“我自然懂的要爱惜自己。”林淮初漠然睁着双眼望着虚空,“小夏,你觉得我今日看起来好些了没有?”
“啊?”小夏愣了会儿,忙说:“少爷昏睡了好几天,这会儿气色确实好多了,瞧着也十分精神哩。”
林淮初沉默许久,有气无力道:“你扶我起来。”
小夏扶他到窗子边上坐下,又照他说的推开了窗子。
林淮初仍是病恹恹的,脸色青白,却怔怔地看着窗外,小夏也朝窗外瞥了两眼却什么都没看到,心里疑惑着又看了两眼,发现他好像在看天上的云彩,看了半天他又低头打量着自己的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