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巷-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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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三十七
我攥了攥手中黝黑的槐木钉,看着那只惨白干枯的手。青婴,到了你我了结的时候了。
寒意从脚踝处传上来,我能感觉那双手在我腿上摸索着,慢慢向上摸索着,拖着一具破败不堪的、散发着阵阵腐臭气息的身体,试图攀爬上来。我强忍着一阵阵恶心欲呕的感觉,没有动弹。看来这个女人刚才的搏力一击是她最后的一分气力,要结束掉她,我知道,很容易。
我慢慢等着那只隐现出黑色纹理的手、那只刚刚穿透了陈麒胸腔的手摸爬到我胸前。我手中的木钉已准备好要刺入那里,从我脖子上伤口中还有血在溢出来、手背未干的血此时已染湿了木钉表面。
可她却停下了,只是抚摸着我的腿,那种冰凉黏腻的触感隔着裤子单薄的布料,久久停留在皮肤上。
直到一滴水落到小腿上,我才醒觉。
她在哭。
这个翻覆无数人生命魂魄却残缺不整的厉鬼,这个曾拥有一张不可多见的姣好容颜却一生命途凄惨的女人,这个为爱而死为爱而四分五裂也为爱苦苦支撑不散不灭的死魂,现在蜷缩在我脚边——蜷缩在她灵魂的反面,蜷缩在夺走她挚爱的人的脚边——在哭。
“你有什么好哭的。”我如被操纵般木然的喃喃。
那女人动了一动,突然撑起身体,用她的右手一把抓住了我的右手。在这样阴暗无光的环境里我分明看见两只手上一模一样的八卦纹。
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如同快进的电影画面,在我脑海中又一次开始循环。
死魂池边,面带歉然的男子垂手而立,只字未语,我看到手中一本淡白的纸簿,一页页薄如蝉翼,封面上若隐若现两个字,生死。而正翻到的一页上,清清楚楚写着:赵小沫,生,海中金,乙丑七月初五子时三刻。那是我的生辰八字。而“死”一栏,则书无一字。
书页还在自己翻着,我陆续看到了袁媛,高学辉,毛援朝,甚至武博华的名字,那些我熟悉不熟悉的所有在大井胡同中死于非命的人的名字,都整齐的列在里面,标有“死”字的一栏里,竟有两个不同的时辰。前一个时辰下面都有一道鲜红的划线,后一个时辰则是我所知道的他们的死亡时间。
而那鲜红的划线,在青婴死的时辰下面也划着。
那是无法转世轮回的、死魂的痕迹。
突然间我想到一种可能,却又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这太荒谬了,难道说,所有这些人都是有死无生的……难道这些人,都不在陈麟的轮回簿中?!换句话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只是依青婴的怨恨所致,仅仅是死魂的残象而已?
我正想上前确认,突然画面一转,死魂池、陈麒都已不见,面前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乞丐。他穿着一身破烂的马褂,头发和胡子都已经全白了,目光却炯炯有神,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
“明儿个,就别来给我送吃的了,地府的官老爷这就要来收我走喽。你这个女娃娃也是苦命人,没别的留给你,这书你拿去,剩下的就看你造化喽。”老乞丐把一本书交到青婴手上,转身摇摇晃晃的离开了。我顺着青婴低头的目光看着那本书,残破发黄的封面上写着鬼画符一般的两个字:散魂。
还未等我细想,面前的画面又变了。
那是一隅精致的清式庭院,院中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那个男人,长辫及腰的模样多少有些滑稽,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那表情不知为何瞬间刺伤了我,随着记忆的主人长时间的凝视,我发觉这种感觉来自那双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半分柔情。
我想起他对我说的话,他说他没有爱过青婴。
此时此刻透过青婴的双眼看着青婴记忆中的陈麒,这句话,我方才相信。
一幕一幕。
陈麒拿回青婴手中的散魂之书后魂归地府时,她抱着那具空壳流了三天三夜的泪。
她苦苦哀求陈麒把她的孩子送还到人世的时候,陈麒几乎是怜悯一般的看着她。
第一次真正追寻到我,就要扑上去就要得手,我却被陈麒一把揽进怀里的时候,她难言的悲伤。
一次又一次亲见陈麒在我左右而无从下手,一次又一次失望和绝望。
眼前再次漆黑一片,因为亲历着青婴的记忆,感受着她心中的痛楚,不知何时我竟然也已泪流满面。
一双手无力的缠上了我的脖子。
还不放弃吗,这个可悲的女人。
我把那只苍白干腐的右手从脖子上拉了开来,按在我胸口。
“结束了,青婴。”
闭上眼睛,扬起手,将那枚染着我鲜血的槐木钉狠狠的刺透了那只手上八卦图纹的中央,木钉穿过那只本就枯败不堪的手进而刺入了我的胸口。心脏处传来一阵麻痹的凉意,方才随着血液流失出去的物质又涌了回来,伴着胸口的疼痛灌进我的身体里。
那一瞬间,心中划过一种苍茫过境的荒芜,仿佛天地之间突然空无一人,惟一的执念也只是一个背面,整个世界只剩下枯枝败叶,杂草丛生。
我想这就是所谓绝望,来自青婴的绝望,随着她归元的的灵魂,原封不动的引渡给了我。
泪水沿着下颌滑落。
朦胧间,我听到青婴纤细的声音。
我只想……借你之身……试一次被他爱着……哪怕一天……一个时辰。
第三十八章
三十八
醒来时,突如其来的强烈白光晃得我睁不开眼。至于白光的来源,仅仅是因为纯黑遮光的窗帘被某个自我中心的男人拉开了。
“赶紧起床!”男人转过身,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神情。
我抬起胳膊架在额头上挡着阳光,费力地撑开一只眼睛适应久违的明媚,心里却好像空了一块。
“你哥呢?”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哑。
我手背上、脖子上甚至胸口上,完全没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那个诡异的八卦图案连同以前三条丑陋的抓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如同一场噩梦。
陈麟用鼻子“嗤”了一声:“醒了就知道找他!里边儿呢。”他一扬头,用下巴指向里间的小屋。
我一骨碌翻下床,急匆匆跑了过去。
推开小屋的门,里面照旧是一团漆黑。我点燃离我最近的一支烛台,回身掩上了房门。烛光摇曳中,房间中央黑色的棺材投下明灭的影子,盖在画满符阵的地面上。
虽然已经知道了陈麒是什么人,想到他天天睡在棺材里我心里还是有点发毛。不过此时我满脑子就想着赶快见到他,见到他平安无事的样子,所以没有犹豫,掀住棺盖的两头就把它推了开。
棺盖开启的瞬间一阵冷风带着阴气扑面而来,我浑身不禁抖了一下,惟一一个被我燃起的烛台也随风而灭。屋子里整个黑了下来,如同被浸泡在墨汁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陈麒?”我试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我俯身下去,想摸摸他是不是躺在棺材里,谁知道手臂伸下去竟摸了个空。
自打进屋以来我一直认为陈麒就在里面,所以心里有底,没有感到什么异样,这一摸空让人心里一紧,赶紧回身摸索着想找个烛台点上。
才走了一步,我鬓角的头发不知被什么蹭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凉气就吹进脖子里。
才想起,这间屋子,是连着地府的。
是不是说,我们可以经由这里进入幽冥鬼界,而那里的孤魂野鬼也可以从这里破门而出?
我想起小时候,每逢阴历七月,乡里老人都习惯焚香烧纸。
老人说,阴历七月是鬼月,是鬼魂回到阳世探望亲人或者报仇还愿的日子,每到七月,鬼门关就会打开,有亲人去世的家庭就要为亲人烧纸告慰,而有些恶鬼则会趁机报生前的怨仇,甚至殃及无辜,所以这一个月天黑之后老人都不许家里的孩子出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鬼门关么?脑海中迅速推算着今天的日期,竟然就是七月初五,是啊,七月初五,与青婴了结的日子,她散裂了百年的灵魂终于在我体内合整为一了吧?
正在胡思乱想,全身戒备之时,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搭在了我肩上,把我扳了过去。
“……”我闭上眼,叹了口气,“你就别吓唬我了。”
“怎么知道是我的啊?”陈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想到平日以不苟言笑的他居然会开这种弱智的玩笑,我满脸的无奈:“废话。”
陈麒轻轻笑了一声,把我揽进怀里。
熟悉的距离,带着柔缓的心跳。明知这是他特意为我制造出的假象,我还是觉得异常温暖。感觉他的手抚摸过我的脸,脖子,来回来回,然后是唇。
在那般有死无生的经历后再一次亲吻到这个男人的感觉,几乎要将我吞噬掉。
“对了,你的伤没事了?”我突然想起点什么,又紧张起来。
陈麒咬着我的下嘴唇含糊不清的低笑道:“要不你检查检查?”说着就抓着我的手往他衣服里引。我一愣,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抽手给了他胸口一拳,结果又是打着一团空气。
切,狡猾的家伙。
“真打啊你!”耳边响起明显假装出来的吃惊声调,感觉麻麻的。
我笑道:“你一不正经起来跟你弟一个德行,欠揍。”
小屋的门冷不防被人用力敲了几下,陈麟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不是,干我屁事儿啊?我说你们俩差不多行了昂。”
陈麒哼了一声,老大不乐意的放开我,一抬手,屋子里的烛台都亮了起来,我才发现陈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屋子,刚才的门其实是他在屋里敲的,也就是说不知道这混蛋在门口已经看了多长时间了。
想到黑暗对他的视力来说应当是没什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