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名[星际]-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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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
重新把薛垣在屋子里安顿好之后,祁涟又回到外面忙碌。他一定精心计算过放置雪人的角度,躺在床上刚好可以看得清楚。他身上的衣着依旧单薄,与夏天无异,白皙而结实的小臂祼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他的体质寒暑不侵,怎么样也不会生病。所有的肉|体痛苦到了他这里,仿佛水流遇到了磐石,只得绕路而行。
薛垣叹了口气,心生羡慕。他的胸口疼得厉害,似乎刚才的寒气在肺里结了冰。但他明白,那不是寒气的缘故,是他的身体在衰竭。
太阳爆发时的超量γ射线,以及“希腊朔日”自|爆产生的核|辐射,恐怕已对他的身体造成了隐蔽而不可逆的损毁。普通人受到强烈的核|辐射,几天甚至几个小时内就有可能表现出症状。但他曾是经受过“魔鬼训练”的特殊兵种,体质比普通人强得多,症状出现得晚而缓慢,以至于他一度以为辐射并未给他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它终究还是来了。
如果回到联邦舰队,可能有办法医治。而在这里,结果只有一个。
他不想把实情告诉祁涟。能撑一天,就多撑一天。到了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启动他的秘密计划:关闭这个宇宙,把祁涟送回去。
那之后的事情,便不再与他相干了。
他想象着,离开自己以后,祁涟还将度过怎样漫长的岁月。无病无痛,无欲无求。他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自己的确算得上是他的父亲,尽管肯定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他进而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以及那个高维文明。
那个文明,是人类文明之父。
如同人以自身为模板创造了人工智能,那个文明以其自身的代码创造了人类的宇宙万物。
但不要以人类的情感去理解那种父性:它是人类的父亲,但并不爱人类。恰恰相反,它对人类文明怀有恐惧——那正如人类对技术奇点的恐惧。
希腊神话里的神祇族有一个特点,通过放逐自己的父亲取得统治地位:克洛诺斯放逐了他的父亲乌拉诺斯,又被儿子宙斯放逐。
这或许正是那个赛博文明自身的历史。
它放逐了它的父文明,在宇宙中生存下来,现在又害怕人类文明将会把它放逐。所以它说:文明不在乎善恶,只在乎生存和扩张。
有一霎,他的心灵忽被一个诞妄的念头攫住了:说不定有一天,幸存下来的人类文明会与那个高维文明正面交锋,上演一出跨宇宙的诸神之战。
不过,那必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久得说不定已经超越了“时间”这个概念本身。
祁涟以创作传世艺术品的态度,认真塑造那三个雪人。天空转为紫色、大地渐染暮光之际,三个精巧的冰雪雕像出现在小屋外。披着长发的“雪姑娘”从侧面看去很像薛垣,腰肢纤细,脸庞修晳清俊。“小王子”对着一只玻璃罩,里面是薛垣变出来的那朵玫瑰。“狐狸”蹲在玻璃罩的另一边,长嘴尖耳,但是很胖。
祁涟解释说,他在图片上见过的北极狐都很胖。“而且,我也希望把你养得胖一点,那样更好看。”他摩挲着薛垣的下颔,像在抚弄一只狐狸的颈毛。因为被这样摸着很舒服,薛垣就没去追究到底是谁养谁这个严肃的问题。
它们在那里伫立了整整一个冬季。
严寒渐深,又慢慢回暖。薛垣变得愈来愈虚弱。辐射造成的伤害日益昭显出它的力量,他开始出现溃疡。好似有一种无形的白蚁在他的身体深处筑巢,让他的生命之堤从内部崩圮。
他的头发也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掉落。每天早晨起来,枕头上都会留下一片枯萎的金黄。祁涟很心疼,把那些发丝都收集起来,舍不得丢弃。每晚睡觉时,他总是轻轻握住薛垣的发梢,好像这样就可以阻止它们脱离对方的身体。
因为体力不支,他们已不再做|爱,只是相依相伴。在这个时间被加速了的宇宙中,薛垣感觉自己的一生也在速朽:从“少年夫夫”到“老来伴”,只走过了从夏到冬的寸尺光阴。
虽然眼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向衰微,但他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踏实。
即使失去了激情,即使失去了爱|欲,那种踏实的感觉依然存在着。犹如杳渺的星辰,未必看得见,却永远在心里指引着方向。
很多年前,还是孩子的他曾经懵懂地走进一座教堂,在管风琴曲中看见彩绘玻璃的罅隙透过一缕阳光,感到自己被宁静充盈。
现在他又回到了那个时刻。但充盈着他的不仅仅是宁静,还有甜蜜。他知道,他已经得到了救赎。
那么,是时候结束了。
薛垣暗中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寒冬将尽的某个早晨,他把祁涟叫了过来。
病中的日子,祁涟一直守护在他床边,尽一切努力照顾爱人,但却仅仅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无法减轻病症。
祁涟束手无策。他的雪姑娘就要化掉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正在失去对方,却不知怎么办好。就像呵护一片捧在掌心的雪花,
薛垣抬手摸他的脸。做出这个简单的动作,已令他感觉有几分吃力。
“别做出这么阴沉的表情,我又还没死。”他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今天天气不错,去帮我做件事,把‘阿尔戈号’和‘恋人号’弄到外面去。”
祁涟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顺从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阿尔戈号”的大部分船体都被用作了建筑和生活材料,但驾驶舱和发动机保留了下来,跟“恋人”号一起收存在仓库里。祁涟把它们全都搬出来,堆放在屋子前面残雪初融的平地上。
薛垣摆弄了一会儿,试着连接起电路板和控制单元,它们仍可以运行。核聚变燃料也很充足,应该能够完成他的计划。
为了避免祁涟过早起疑心,接下去的一整天,薛垣都没再提起那些机器。他下厨做了丰盛的早午餐,小麦面包、蔬菜色拉、蘑菇酱,还打开了一大瓶他们自酿的果酒。
在餐桌上,他“无意中”把话题引向了自己的打算:“Killian,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有没有发现一件有点古怪的事?”
正在往面包上涂抹蘑菇酱的祁涟停了下来。
薛垣指了指脚下的地面,“这颗行星的轨道,好像不太规则。”
祁涟点了点头:“嗯。阿尔戈号考察队也发现了,这个恒星系其实有两个‘太阳’,不过另外那个太阳是一颗伴星,就像天狼星的伴星β星一样。”
他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把涂好的面包放在薛垣手中。
蘑菇酱是祁涟特制的,浓郁香醇。在舰队特训期间,他偷偷阅读了大量食谱,因为他看见薛垣吃饭总是很简单,于是暗搓搓地痴想,有朝一日给对方做很多好吃的。结果,这些食谱成为了“墙”里用处最大的知识之一。
薛垣咬了一口面包,心思却无法集中于蘑菇酱的味道。他用一口果酒把面包草草地吞下肚子,又问:“那他们有没有发现,这颗行星的轨道在收缩?”
破天荒的,祁涟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凝眸看着他,像要看穿他心中真实所想。
那样的目光令薛垣一阵不忍,就像一个永远不会再回家的人要对孩子撒谎说“爸爸出个差很快回来”。他几乎想要放弃自己的企图,但胸口的疼痛阻止了他。再拖下去的话,他怕自己会没有力气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子
对视了片刻,祁涟率先移开了目光,低垂眼睑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从来没关注过。”
若在往常,薛垣轻易就能察觉,他垂下眼睑,是在刻意隐藏闪烁的眼神,因为他在撒谎。
但今天的薛垣心思纷乱,竟未曾留意到这一点。他满心想的是,怎么才能把自己的谎话说得更圆:“我很担心这件事。要是轨道一直收缩,这颗行星迟早会掉进太阳里去的。等到天气好的时候,我想用视差法测算一下日地距离,希望只是我自己的错觉。我一个人做不来,你也帮忙吧。”
这回祁涟只说了一个字:“好。”
那之后,谁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各揣心事默默进餐。
祁涟不会知道,那两颗太阳就是这个宇宙程序的BUG之一:它们的质量参数被设置成了一个极不稳定的变量。
由于恒星的质量在变,他们所在的这颗行星的运行轨道也一直在变。通过引力值可以计算出,两颗恒星的质量都已经超过了钱德拉塞卡极限(※)。因为质量不守恒,它们周围的时空也是不均匀的。如果受到高速物体的扰动,它们随时有可能会转化成超新星,爆炸成为中子星,进而相撞形成黑洞。
(※“钱德拉塞卡极限”是恒星转化为白矮星的质量临界值。若恒星质量高于该临界值,则会坍缩成中子星或黑洞)
它们形成的黑洞,将使这个宇宙由封闭转为开放,在引力坍缩中走到终结。从程序的角度来说,是参数出错导致程序崩溃而异常关闭了。
但有一个位置可以躲过这场宇宙大坍缩,就是两个平面方程与黄道面相交的交点。
据父亲说,每个宇宙中都有这样一个特殊的点。它就像一个程序中的常量,不受程序本身的影响。在这个“常量点”上,大多数物理法则都不再有效。
薛垣偷偷计算过,剩余的核聚变燃料可以将质量不超过一吨的物体加速到百分之九十光速。如果把“阿尔戈号”的发动机改造一下,完全可以达到这个要求。
他可以驾驶“阿尔戈号”的残骸,全速飞向太阳,引起时空扰动和后面那一系列连锁反应。
他打算找个借口,把祁涟支派到那个“常量点”,在那里躲过坍缩,回到原来的宇宙中去。
而薛垣自己,则会在飞向恒星的过程中被气化,等不到宇宙坍缩的那一瞬。但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或许能在死掉之前赶上一次“上传”,在生物版的自己终结之后保留一份电子版的备份。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