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名[星际]-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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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多种选择,无限多种现实,那样的环境所催生出的道德,想必也是无限芜杂。不知道对于那个世界里的居民们而言,生命中所遭逢的迷惑究竟更多还是更少。
雨下了差不多一整天。到了下午晚一些时候,雨势淅淅沥沥地转小。天空变成薄暗透明的青灰色,像假装生气的恋人阴而不沉的脸。
两个人拿上袋子,去菜园里剜蘑菇。
灌溉渠里高高地涨满了水,流淌成一条潺湲宛曲的溪涧。薛垣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水质清凉。
这样的天气里,在溪水中洗个澡是件非常具有诱惑力的事。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决定就这么做。他需要让自己尽快适应这全然随心随性的田园生活,把世俗文明的条框都慢慢忘却。
他迅速脱掉衣服,用发带把头发束成一条马尾,迈入下游的溪流里。
看见他的举动,祁涟停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身材清秀而劲健,像一只优雅的狐狸。祁涟从未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下看过他赤祼的躯体,眼中满是好奇。
虽然抱定了“回归原始人”的良好心态,但就这样被人不加掩饰地看光光,薛垣还是情不自禁地难为情:“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入浴?”
祁涟闻言弯起嘴角。薛垣以为他又要说“我很喜欢”之类的,不料他来了一句:“小狐汔济,濡其尾。”
“哟,你连《易经》都看过了?”薛垣挑了挑眉,半是惊奇,半是转移话题,好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嗯。”祁涟点头,“你让我看《乐》,我就把六经都看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好似又恢复了从前那个呆呆萌萌、唯薛垣是从的大孩子。薛垣忍不住逗他:“那你记不记得,小狗汔济,濡什么?”
不出所料,祁涟皱起脸冥思苦想:“我没读到过这句。”
“你过来试试就知道了。”他对他招手。
祁涟一点也没意识到“小狗”指谁,只是作难地看看袋子:“可是蘑菇……”
“蘑菇个头,它们又不会跑!”薛垣不耐,“快点过来就是了。”
“哦。”祁涟站起来,拍拍膝上的泥,把脱下的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田垅边,紧挨着薛垣下了水。连一点水花都没激起,就像一条滑溜溜的大鱼。
借助水的浮力,薛垣用双臂把他抱起来。他轻盈得像一根阳光下闪耀的羽毛,浸湿的皮肤被光线镀上一层晶莹可爱的润泽。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就这样站在水里,身体贴着身体,脸颊贴着脸颊。四面湍波濚激,水流像时间一样在皮肤上淌游。
他用自己尖尖的牙轻轻咬啮祁涟的耳廓,温声软语:“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男女主角在水池里○○××。我一直很想那么做一次试试看。”
在他把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有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说不定正有什么人在从四维空间里看着他们,就如观赏一幅图画,或是阅读一本书籍。
也许,那些人所见的还不止如此:“他们”不仅能看到他们此时此刻的现在,还能看到他们的过去与未来,知晓他们一切的命运与结局。
这念头给他带来了一霎的不自在,但转瞬即逝,甚至转而成为一种表演欲般的激亢。没关系,想看就尽管看好了。如果人的一生都是一部已经书写好的脚本,又何必介意被谁解读和演绎。
那天晚上,他们又睡在了一起。
下过雨的空气很凉,一如栖居在潮湿的深山中。祁涟的脸半掩在毯子下面,令薛垣觉得他是一只躲在洞穴里探头探脑的小动物,叫他忍不住又想狠狠捉住他。
“我睡不着,说故事给我听吧。”祁涟轻声说。
薛垣有点为难。他知道的童话故事很有限,而且多半都已经模糊了。
想了一想,他从记忆的深海里打捞出一个古旧的故事,一个俄罗斯的民间传说。每当冬天堆雪人时,母亲便会说起这个故事。
于是他摩挲着祁涟的头发,问道:“我给你讲《雪姑娘》好不好?”
其实他记不大清楚内容了,便把许多其它故事拉拉杂杂编织在一起。不过在快要进行到结局的时候,他犹豫了。
冬天结束的时候,堕入爱河的雪姑娘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留在村子里,不随严寒爷爷离开。春暖花开的时候,她在太阳下融化消散。
——要不要把这样的结局告诉祁涟?
“你怎么了?”祁涟感觉到了他的犹疑,从他怀里抬起头问道。
“我在回忆结局呢。时间太久,有点忘记了。让我想一想,改天再继续讲给你。”薛垣亲吻一下他的唇。
祁涟的眼神变得有点迷惑,像一只没太听懂主人命令的狗狗,拿不准这是不是挑|逗的暗示。于是薛垣又吻了他一次,这一次落在额头上,好让他明白这是一个无关情|欲的晚安之吻。祁涟理解了这层意思,便乖乖不动了。
薛垣关上灯,在静寂中瞪视着黑暗。
到底有没有幸福的结局呢?
雪姑娘可以不必化掉,也不必离开爱人,两个人幸福生活的结局。
祁涟在他怀抱里发出柔软的呼吸声。他拉起他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胸前,仿佛拥住一个珍贵的承诺。这个小小的王子没有拯救全人类,却真的送给了他一颗小小的星球,一个有火山、有玫瑰的地方,一个可以于斯终老的地方。
他作出了决定。
他不会去做那件事,那件能让这个宇宙坍缩的事。
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想舍弃自己去当人类的救世主。有生之年,他和祁涟会在这里安稳地度过一生。这就是唯一的现实,也必须是。
夏天很快过去,秋光开始笼罩大地。
祁涟不必再下田,便承担了全部的家务。薛垣无事可做,每天吃吃睡睡,感觉自己萌萌的。其馀的时间,他们就像发|情|期的动物一样,在床笫之间发泄掉过剩的精力。
生活高度重复,但也不是一成不变。
与薛垣初来时相比,屋子里的陈设改变了不少,开始真真正正像一个家的模样了:简陋的铁板床被改造成了双人的,并排放着两只一模一样的枕头;座舱椅制成的沙发被几条毛毯包裹得更加柔软舒适,上面还放上了薛垣别出心裁用毛巾扎成的布艺装饰品。
周围的环境也在改变。麦田里现在种植的是玉米,菜圃里也换上了秋萝卜和油菜。
唯一没有改变的,只有屋后那个开满金雀花的园囿,以及祁涟日复一日在“薛墙”上刻字的习惯。他总是会在薄暮时分、太阳不刺眼的时候,来到那面白壁前,郑重地刻下一划,之后便伫立在墙边,久久地看日落。大片的金雀花在他身边摇曳,在晚风中吟诵无声的诗歌:
Now all around is one ruin;
如今,一切湮灭无存
where you root; gentle flower; and as though
你这温柔的花啊,却在此生根
miserating with others' loss; send
仿佛为他人的不幸悲悯
a perfume of sweetest fragrance to heaven; that consoles the desert。
抚慰荒芜,向天空送去甜蜜的清芬。
童话里的小王子说,有一天,他看了四十三次日落。“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日落的。”
薛垣很想问问自己的小王子,他感到苦闷了吗?
后来薛垣才明白,其实那时的祁涟是在计算这颗行星的开普勒轨道。他或许并不知道这个宇宙是个程序,但却敏锐地发现了那个bug所在。
☆、小王子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在金雀花全部凋零的几个月后悄然降下。
那天早上祁涟走出房门时,一片莹白的薄絮飘飘扬扬落在他的发梢。小屋周围已经铺了厚厚的积雪,更多的雪花正从铅灰色的穹顶飞洒下来。又一个漫长而严寒的冬季到来了。
他返回房间里。
室内的供暖很足。听见足音,薛垣懒洋洋地从白色的被子里抬起头,蓝色的眼睛微微眯着,仿佛一只蜷缩在自己尾巴后面的北极狐。自从进入深秋,他的身体就渐渐变得不大对劲,总是频繁地觉得疲惫,精神也有点萎靡,却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病了。
祁涟在床边坐下,摸着他的额头:“外面下雪了,你想去看看吗?”
薛垣瞄了一眼窗外,从床上坐起身。他身上还懒懒的,但他明白,祁涟是想让他开心一点。
祁涟取来防寒服和厚毛毯,把他层层包裹起来。防寒服是用他以前的太空服改制的,这让他又有了一点将要出舱登陆冰彗星的错觉。
而屋外的景象更加深了这种错觉:这里变成了一颗陌生的星球。地表被冻结的落雪覆盖,恍似北西伯利亚低地长年被冰层覆盖的广袤平原。
他蹲身抓了一把没有冻结的积雪,让它们从戴着手套的指间落下,说:“我们堆雪人玩吧。你负责堆,我负责玩。”
“好。”祁涟的样子似乎挺开心,不知是对雪人感兴趣,还是为薛垣的精神好了一些而高兴。他很快团起了一只硕大的雪球,摆在正对窗户的位置。
“你想堆个什么?”
“雪姑娘,小王子,还有狐狸。”祁涟轻快地回答,一边用手把雪堆拍得紧实。那个雪姑娘的故事,薛垣始终没告诉他结局,他也并不追问。
“你可真够贪心的。嗯,我再帮你添一点东西。”薛垣摘下手套,把手放在雪堆上。指尖微动,一枝玫瑰“扑”一声凌空绽放。
这个小把戏他很久没玩过了,手法很有些生疏。祁涟如获至宝,拢起一个小雪包,把那朵假花小心翼翼插在上面,就好像那是一朵真正的玫瑰。
薛垣想说什么,一阵寒气吸入肺里,不禁转过脸轻声咳嗽。祁涟慌忙转到他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寒风,“你还回屋里去吧,我堆给你看就好。”
薛垣点点头。他的头又开始作痛,还一阵阵恶心欲吐。对于自己的症状,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数:看这样子,十之八|九是“辐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