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系列4-点灯人-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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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映台送梁杉柏启程前往南长山岛。
梁杉柏用王五留下的手机拨打了他家中的电话,让他回来将自己单独拉去南长山岛,再从南长山岛乘快艇前往盲山市。祝映台望着那艘渐渐远去的小船,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不知多久之前,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站立在海边,望着船只拉走对他极重要的人,明知道不过是短短距离,思念和哀伤却在瞬间便潮涌了上来。
真奇怪!
祝映台摇了摇头。他的过去一片空白或是杂乱无端,偶尔想起的零星片段通通岁月交错,面目模糊,让人难辨真假,而这个场景在他那些模糊的回忆中似乎也是不曾有过的。到底是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这种……既视感?
祝映台收回目光,盘算了一下接下去的路线,决定从金银岛最南端开始绕岛一圈。
这个念头起源于祝映台对龙之岛内「龙迹」的猜测。他第一眼看到那些深入土中的刻痕时便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但当时并未想出个缘由,之后碰见了王五,为了威胁对方,他曾经以桃木剑划裂土壤,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突然想到,这些据说自古早龙神年代传下的刻痕,会不会是带有术力的剑气划裂大地所留下的痕迹?
如果说这些痕迹都是沾染了术力的剑痕,那么保留了数千年之久也不是不可能,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些剑痕到底怎么来的?又是因为什么目的而存在?
祝映台想了许久,慢慢有了个想法,他认为之所以光从龙之岛那一块的几条剑痕无法得出结果,是因为这些剑痕并非单独存在,他猜测在这座小岛上的其它地方也有龙迹,它们共同构成了某种东西,因此他从码头以南的岛屿楔尖部位开始寻找。
金银岛的大部分使用区都在码头以北的位置,即楔尖的西北部位,而下方狭长的楔尖部位则几乎只是一片荒滩。祝映台信步走过去,发现在荒滩尾部是一大片的浅水区域,那里的水中插着高高的木柱和竹竿,下面似乎张着养殖渔箱和网子,但不太多。滩上倒放着几艘最原始的老式渔船,似乎也已经很久没人用过。
鸣金村人的确是个很奇特的族群,他们并不按照一般渔民的生活方式,积极捕捞海货与养殖水产,或是促进旅游业,他们似乎只要保证自己的温饱便已足够,余下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维护祖宗规矩与敬畏龙神方面,正如他们自己所说,他们是龙神的奴仆,一生都要奉献在侍奉龙神之上,但是祝映台又发现,在金银岛,他好像从未看见过龙神庙之类的礼神场所存在。是他没有发现,还是说龙神庙深藏在某个神秘禁地?
祝映台想起了梁杉柏曾经说过的周高安遇空村之事,不由暗暗猜测,这片岛屿之中是否还有除鸣金村、龙临镇以外的第三个聚居点,龙神庙也好,村民的藏匿地点也好,或许就在那里。
祝映台一面想,一面在金银岛上由南向北,自西向东推进。一路上除了过去走过的道路,他更着意挑选林地与偏僻的地方寻找,果然如他所料,所谓的龙迹并非只在龙之岛出现,而是遍布在金银岛全岛之上。
祝映台一面仔细搜寻,一面在随身携带的地图上,根据方位将那些龙迹标注在地图上,同时在白纸上按照比例转化将这些刻痕画在纸上。祝映台在描绘了将近四分之一的龙迹之时,便隐约有了判断,随后他根据自己的想法,在地图上事先标出了下一个可能存在龙迹的地方,按图索骥,果然在更动了几次方位后,成功地在他所预测的地方看到了龙迹。
「长三百七十公分,西南东北向,深至少三公尺。」祝映台用随身携带的卷尺量测着他在杂草覆盖下所看到的刻痕。比起在龙之岛内的痕迹,这些刻痕都十分隐蔽,并且有一些因为筑路或是其它人为因素已经被破坏,但也足以证明祝映台推论的正确性。
他的草稿纸上很快勾勒出越来越多的线痕。在树荫底部,排水沟旁边,在砂石地上或是深入泥土,有的长,有的短,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多,有的少,朝向不一,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当它们被共同呈现在纸张之上的时候,却彼此紧密相连,构成了一个整体。
破碎的片块隐藏的是完整的个体,祝映台一口气走了三个多小时,从下午两点半一直走到将近六点,他不停在林中徘徊,钻进钻出,最后他绕过龙之岛,由龙临镇南口的路爬到鸣金村北的岔道,沿着通往灯塔的道路前进,一直到海岬末端。这是最后一块他要查探的地方。
巍峨的灯塔依旧耸立在海岬尽头,临近夕阳西下之时,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整个洋面,反射出点点金光,那恢宏的景象衬得这个黑色巨人更显苍莽与威严。海涛声奔涌不息,祝映台被海风吹拂着一时竟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散落的金光好似游鱼一般游移跃动,他看着看着,竟渐渐入了迷。在祝映台的视线中,那些金光好似有了自主意识一般,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顷刻之间组成了一块四方平台。
「苍龙火中化,天水掩神藏……」不知不觉就从嘴里吟诵出了这样的句子。在祝映台的眼前,金色的平台忽然一寸寸延伸出金色的道路,一截一截,通向远方。天色渐暗,那条道路却依旧金光跳跃,犹如暗色天幕之下的唯一神光。
是光道?
祝映台抬起头来,却见古老灯塔早已不复死气沉沉,正是从那高高塔顶之上,充满生机的火焰熊熊跳跃着将它焰色的光芒穿透暮霭,自空中向下铺展出海中一条光灿明亮的通衢大道。
这时耳中听得轻声一响,「啪」。
再响,「啪啪。」
像是打火石互相敲击的声音,随后是「轰」的一声,火焰瞬时跳动了起来。下一瞬间,便见到点燃的灯笼在海上出现。晃晃悠悠的灯笼在海涛之中升起,并不避讳周围的海水,兀自保持着火苗的稳健有力。那盏灯笼乃是执在一只白玉般美丽的手上,而那只手则从一截黑色的广袖中伸出,属于一名黑衣人。
祝映台睁大眼睛,他记得清清楚楚,这背影、这衣服、这墨玉箍,都是他在梦中所见过的。
他,又在作梦了吗?
黑衣人举着灯笼沿着那条金灿灿的道路向前直行,波浪拍打着他的脚背却无法撼动他半分,自有光道由上方为他展开平坦前行之路,他一路缓行,手中的灯笼里跳动着不同寻常的赤红色光芒。
祝映台忍不住猜想,那里面燃烧的到底是什么?
黑衣人缓步前行,但这次,他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人。那并非是祝映台曾在梦中见过的打铁人,一开始祝映台甚至没有发现这第二个人,因为那抹身影瘦削而缺乏存在感,他就走在黑衣人身后几步,恭谨有礼,只默默跟随前者的步伐,看起来是前者的仆人。
灯笼晃动中,光道的尽头似乎来到,祝映台见到黑衣人立在光道的边缘,停了下来。海风吹起他的衣袂,在空中扯出各种形状,他定定看着面前月色下的洋面,随后将灯笼小心交付身旁的仆人,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口长形的黑色木匣,狭长扁平。黑衣人伸手无限爱抚地摸着那口匣子,即使只能看到背影,祝映台也能感到他每一个手势中蕴含的深切的悲怆,悲怆以外,还有绝望!
深深的绝望!
「苍龙火中化,天水掩神藏……」风送来黑衣人低声的吟诵,却再度模糊了后两句。祝映台看到他依依不舍地双手平伸向前,手掌中托着那枚匣子,缓缓举高……
下一瞬间,祝映台忽然觉得脑子里就要有什么东西浮现出来了!许许多多的场景在他脑海中开始飞速转动,因为东西太多,速度又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捕捉到任何一个场景,他只是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口干舌燥,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情绪冰冷地压迫住他的身心,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的太阳穴鼓胀发疼,他的脑袋上像有人用尖锤敲打,他的四肢冰凉,浑身血液彷佛就要冻结。
「不要!不要那样做!」他嘶吼出声,但是对方却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想要阻止,却根本迈不动步子!
「不要……不要……」他拚命喊着,却根本不知自己何时已泪流满面,他像是失去了情绪的控制能力,发了疯地嘶喊大叫,撕心裂肺的痛楚席卷了他的全身里里外外,但他的存在又变作舞台下的尘灰一点,无论是谁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吶喊与阻止!
「不要…不要这样……」他哭号着蹲下身子,海风吹得他身体透凉,他如同快要被海水淹没一般,只觉得身周尽是冰凉的死气。他即将沉落海底,肺部胀得发疼,鼻腔喉咙里都是火辣辣的痛楚,他胡乱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拯救自己,如同溺水之人寻找最后的浮木,却一无所获,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完蛋了,但在最后关头,到底还是抓到了什么东西。
他拚命地拉扯对方,像攀援浮木一般将那人压在身下,他的防备和警戒全在慌乱中变成了攻击性,他用牙齿咬用手抓用脚踢蹬,那人发出了几声闷哼却始终不曾放开他,任凭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开来。温暖的体温渐渐地被传递过来,放在他后背的手也用力地抱紧他,耳旁听到笨拙却温柔的声音不间断地倾诉。
「不怕了,没事了,没事了。」那声音好像一个遥远的魔咒,穿透重重时光倏然逼至他的面前,将他从黑暗沉落之中拯救。
『他还活着!他没事!』祝映台在一瞬间听到自己狂喜的心声,『他没事,他真的没事……』泪水汹涌而出,他趴在对方的胸口拚命哭泣。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释放,激烈地、惨烈地号啕大哭,彷佛失去了母亲的稚子,哭到日月变色也不知,而那人,自始至终只是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脊,给他温暖的拥抱和亲吻。
终于,他的情绪被释放了彻底,眼泪也不再不受控制地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