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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孽缘千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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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红高粱,你禁不住跑回城里买了油彩回来,支起画架浓墨重彩地面起这北方农村的秋景。无知道这些油画被下来视察的领导看到了,  说你能画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新气象,说明体改造好  你便很诚恳地表示:“知识分子太有改造的必要了,躲在城里怎么能感受到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气氛?现在才明白,艺术来自生活。”

说这些话时你的心都不用跳,想都不用想,没一个字是过了脑子的,这类套话只须表演得真切即可。正是你爱上这片土地你才决定留在北方的。当初并没人让你来中国上北方改造思想,是你自己认定这是个出油画的地方才留下的。怎么现在变成是“改造好了”才画出这样的画的?

你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荒唐,开始明白“人生是个大舞台,人人是演员”的道理。

演出成功了,你果然就演回了城里,带着你的新农村油画,在学校的阅览室里开了个小画展。妇联主任来向人们介绍你在农村里觉悟提高得十分快,为公社扫除文盲二百名,经过教育,感情和劳动人们接近了,主动画出反映劳动人民丰收的画。你于是在农村闲逛了大半年,  算是改造好了,右派帽子也摘 因此心里对那个直接领导你的妇联主任很感激,一见到她的肃然起敬,眼睛就湿,鼻子就酸起来,声音也使咽 她依然是爽朗地笑着说:  “别这样儿,大男爷们儿家家的,眼泪叭喳的干什么?好好感谢党、感谢人民吧,党的政策是治病救人,绝不是要一棍子打死谁。现在好了,你的病治好了,跟好人一样了,大姐我也高兴。”

从那以后, 你觉与那个小山村难舍难分  光棍一个,受周围的人白眼,这让你怀念起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于是你星期天节假日就爱骑上车往山里跑。那里的人对你很热情,轮流拉你去吃饭,轮流请你去家里住。你一位下就背上画夹子跑山里去画个没完,在那里你觉得心里充实,一想到还要回城里,心里甚至很发怵。乡亲们爱听你用生硬的普通话讲外国,讲那个千岛之国,你也爱听他们一口的乡土腔。

聊着聊着就说起你没媳妇的事。你眼圈红了,说虽然搞了帽,可还是没人看得起,打算打光棍儿一辈子。乡亲们一听这话眼圈也跟着红了,都骂城里人心术坏,生生儿把个小伙子折腾成一副小媳妇样。啥右呀左的,就凭你放着大少爷的日子不过,来咱这穷地方教书,你就是个好人。也不知道城里头整日价闹什么运动,纯粹是折腾人。城里人心里道道儿多,他们的闺女看不上你,上村里找来,准能给你说上一个半个的!大爷大姐大嫂们还真给你张罗上了,想起来那情景至今心里仍然热乎乎的。从来没见过那么古道热肠的人们。

最终介绍过来的,竟是妇联主任。她去年死了男人,据说是县里的副书记,拉扯着个两岁的儿子,伺候着公婆。人们不说你真看不出她是在守寡的人,那份穆桂英架势,说起话来气吞山河,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大娘们说妇联主任心里倒是愿意的,她正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时候——大干部单身的没有,随便个农村小子她看不上眼,人家也不敢高攀她。你年纪不小了,小三十了,不管怎么说,也算有点黯儿的人,也别眼儿太高,就跟主任凑合过日子吧。再说人家是革命干部,跟上她,人也算加入革命队伍了,算革命的人了,哪个还敢看不上你?你让大家七嘴八舌说得迷迷糊糊,恰在这时妇联主任又托人带过来两双新做的千层底布鞋和手缝的粗布袜子,大娘们就哄你穿上试试。你穿上,来回走了几步,大伙儿拍着手说像订做的一样,真是有缘分,说话间就把妇联主任推进屋来,留下一句:“小两口儿拉呱拉呱吧!”

你们像头一次见面一样面红耳赤,背对背坐着,窗外是人们的说笑声,有人捅开窗户纸往里看着催你们“靠近点”、“说话呀”。

终于,妇联主任先开了口:“我是看你有学问才同意的。你这人不坏,跟着我,准能改好,成为对人民有用的人。”

你心里一凉,毫无浪漫、毫无激情。你谢谢她给你做了鞋,说你会加倍补偿她,“这件事儿以后再说吧”。

妇联主任“霍”地站起来,横眉冷对,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今天来了就得把这事儿办成。我可丢不起这脸。打听打听去,我想干什么干不成!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你摘帽儿那会儿不是一见我就哭  要不是我替你美言你能摘帽?过了河就想拆桥。你既然看不上我们乡下人,就别整天往村里跑。东家住一天,西家住一天,你到处勾引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弄得人家吃不好睡不香,害了相思病,你想干什么?当过一回右派了,就老实点,还想拍花惹草不成?别做梦了!死了这条心吧。反正全村人把咱俩拴一块儿了,你别想躲。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这脸是摆这儿了,跟定你了,你看着办。明儿个,跟你进城。”

透过她强硬的口气,你分明看到她软弱的一面。她说到最后声音颤抖了,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你的心软了,没有斥责她,只是轻声地求她:“你就饶了我吧,找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恩德,我会报答你的。可你不能强迫我呀!”

妇联主任冷笑着:“我又没怎么你,说什么饶不饶的?我看你是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我们这一村人对你这么好,原来是养了一只白眼儿狼。你走吧,回城里去吧,永远别再来这村里。你以为你是个人呢,回到城里连狗都不如,打一辈子光棍儿去吧。”

说着她抓住你的衣领往外拽你。你恍恍惚惚走到门口,情不自禁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就在那一刻你听到她凄厉地叫着你的名字:“方子呦!”叫得你心肝寸断。你挪不动脚步了,看着她,腿一软,就靠在门框上,抱头痛哭失声。那一刻,你认命了,承认了这一份姻缘。她搂住你,一股热浪几乎窒息了你。她撩起衣襟替你擦着泪水,衣襟下是一片白花花氤氲着体热的胸乳,她就用两只颤动着的白乳堵住了你的脸,令你晕眩着扑通跪在她面前,头还捂在她的衣襟里。一群人几乎泉水般涌进来,大呼小叫着:“真亲热呀,成一对儿了!”你这才挣脱了她,捂住脸钻出了人群。

你们结婚了,你有老婆

那是个成熟的女人的肉体,令你狂迷。你同阿珍只是很象征性地拥抱过,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的身体像只小猫,柔软但没有什么反应。而这个女人则不同,她向你展示着每寸皮肉的勉力,发泄着守寡二年中的每一滴精力。最初的日子里,你像在新世界中探险一样不倦地与她做着疯狂的游戏,没有语言,只须肉与肉的碰撞。

疯狂过后依旧是无言。 她说她知道你心里看不上她,  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就会“干那个”,算什么夫妻?说你骨子里还是资产阶级思想做怪,看不起无产阶级,必须好好儿学习毛泽东思想,  改造自己。“跟我在一块儿,你改造起来就快多 ”

说得你心里发怵,越没话可说。

好像从那以后,你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晚上她早早钻进了被子中,你却拖着,洗脸洗脚洗衣服,然后擦桌子,扫地,再去厕所里抽着烟蹲好长时间,直到腿麻脚麻,像有无数根针在刺你的脚心一样,站也不是跺也不是。回屋来后,她早已不耐烦了,露出半截子胸脯来叫你“快进来!”你说还要批作业,就拿起几本学生作业本比比划划起来。听她那边没动静了,才去拿一本狄更斯的小说来看。

刚看几行,她就拉了灯,生气地叫你“上炕”。你心头生出无限的厌倦,拉开灯说再看会儿书。她用力一拉把灯绳扯断,厉声说:“看看看,不看书也成不了右派!”你只有默默地“上炕”。

刚躺下,她猛踹你一脚,“你是男人不?哪个男人穿着睡?跟我隔一层儿呀?

肉隔一层,心还不隔三层?孩子他爸可不像你这样儿没出息。人家还是县委副书记哩,从来都是扒个精光跟我睡,那才叫有感情儿。你这样凉不出地干什么?还不脱了会?俗话说,铺得厚盖得厚不如肉辗肉。”你让她说得脱去了秋衣秋裤。

“还留着这个干什么? ”她扯扯你的内裤,“非跟我隔一点不行 ”说着她抱住了你。

你心头生出一阵厌恶,轻轻推开她。“不行!”她紧紧抓住你的手,“你不想要我?你玩了几天玩够了,就想一把推开我。你算什么,也配看不起我?孩子他爸还是县太爷呢!你就是跟劳动人民没感情!”那一刻你厌烦极了,只好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不习惯这么个睡法。”“算了吧,啥习惯不习惯的,天天儿这样,慢慢儿你就习惯了,跟我在一块儿长了,我对你好,你准习惯,除非你不是个有种儿的男人。孩子他爸跟我天天儿这样,浑身贼力气,那才叫男人。”你没有被她的话激起来,相反,你更感到心虚。“天天儿这样儿”,像一句“判你无期徒刑”一样令你浑身发冷。你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对她说“我不行,真的。

真的不行。“

于是你起身又拿衣服。她一把抓过衣服扔到地上,恼羞成怒:“我不信你不行,你就是看不起我!你就是思想有问题!”她搂住你,“我就不信你不行,是男的你就行。”你终于鼓起勇气,跳下床去,大声地吼着:“我不是,不是男的,行了吧?

该饶了我了吧!”

以后那几年是怎么过的?你提出来离婚,她是那样冷笑着回答了你:“呸,老右派你别做美梦了!想离了我找城里姑娘,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哪个城里人要你?

你就配跟我这乡下女人凑和过。我早说过,跟着我长了,你那些个资产阶级臭思想就慢慢改造过来 你死不改悔,  还要跟我闹离婚,好大的胆子。你不怕再当一回右派?你就死了心吧,有我这把大红伞保护你,没人敢再看不起你。我成全你,不缠你。一个月来城里住几天,你像模像样地当我几天男人。我儿子大了,让他进城来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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