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尽眼中欢-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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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那漫长的下半生,还要怎样支撑过去。
“呐,问你个问题。”
“……你说。”
玄穆得了应允,抬起头牵起笑容。眼底眉梢,尽是一汪流动的天真。
“喜欢我吗?”
“嗯。”
“那麽,是爱吗。”
“……还差一点点。”
於是很多问题就该在此停住,根本无需再提,徒增耻辱。
玄穆眨了眨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觉得自己过去十多年所经受的全部坎坷,都比不上现在薛景涵这一句话带给他的伤害更多更痛。
一个人想要让另一个人生不如死,方法有很多种。最狠的,是先骗他,然後再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都是骗你的。
美梦分明还有没结束,却不得不醒来了。醒来满目灰凉皆萧索,才发现,原来冷酷的人间,从未变过。
玄穆坐在那里,忽然就有些手足无措。眼前的男人给予过他很多东西,甜蜜的爱情,温暖的梦想,被珍惜的滋味,被宠爱的感觉……
过去无论有多心酸,好像都可以在他给的温柔里被忘掉;未来无论有多艰难,好像都可以在他给的希望里被期待。
只是那麽那麽多的第一次,那些此生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东西,竟然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觉得真冷。
薛景涵看著眼前神色凄茫的玄穆,心中大痛,忍不住轻声唤他。
“……小穆。”
“别再那样叫我,”玄穆的声音冷静得厉害──或者说是空洞,“就让我醒著吧,别再做梦了。”
往事如风。时日一路穿梭而去不回头,唯有那些感觉,曾经活生生地真实过。提醒你活过,爱过,恨过……骗过人,也被人骗过。
薛景涵再也受不了,走上前,环手抱住了他。
很奇怪玄穆竟然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倒进了薛景涵的怀中。这多少令他有点恍惚:曾经无论这样做多少次,这具身体都还会微微地颤抖,带著少年独有的慌张和青涩;然而现在,它唯剩僵硬冰冷,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玄穆转过头看定定看著薛景涵,眸深似墨静如深湖,黑得不带一丝杂色。薛景涵就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刚才那个狱卒为何会突然恼羞成怒大发雷霆──面对这样一双历尽人世饱经沧桑,却依然亮如繁星的眼睛,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干净。
玄穆抬手抚上薛景涵的胸口,喃喃道:“你现在这样抱著我,心中念著的名字,究竟是玄穆,还是薛景墨?”
他的语气分明轻淡,却听得薛景涵心如刀割。
“是你……当然是你。”
玄穆闻言抿嘴笑了笑。那模样竟像是姑娘家在听见情话时的欢喜和羞涩──简直美极了。他顿了顿,眼中水波婉转,扬起云烟一片:“那你曾经这样抱著我,心中又念了多少遍玄穆,多少遍薛景墨?”
薛景涵总以为玄穆再多说一个字,恐怕就会流出眼泪来了。但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连他自己的眼眶都隐约湿凉起来,玄穆却依旧停留在云烟深处,眼中一片浅流宁静安然。
即使失去了一切,那份骄傲也绝不会抛弃它;而只要还有那一份骄傲陪著他,他就可以支撑著活下去,永不倒下。
玄穆推开薛景涵往里一靠,低头笑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也不想知道答案。薛皇子你不必想了。”
薛皇子……这个陌生的称呼令薛景涵霎时愣住。
整个囚室里只有一盏快要燃到头的油灯,点在另一头,光线昏黄幽暗阴冷,像极了惨淡的人生。而眼前的玄穆唇角微扬眉目低垂,甚至在薄如蝉翼的莹色眼睑之下,还有两抹淡青色的影子,正在一点一点温柔跳跃,好像溺水的蝴蝶。
薛景涵想凑上去吻他。这个他伤害了,并且再也弥补不了的男人;这个他错过了,於是再也无法得到的男人;这个带著一身伤痕进入他的生命,而後却带著更多伤痕退出他的生命的男人。
薛景涵发现自己舍不得──他毕竟,是有一点点爱他的。
玄穆靠在冰冷的石墙之上,声音渺渺如烟。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们来日方长。”
“我不知道那会是多长,但是也从没想过,它竟然只会有短短的半年。”
“比得上你和薛景墨相处的一个零头吗。”
薛景涵伸手撩开黏在玄穆脸上湿漉漉的黑发,一直安静地听。温柔恍如昨日。
“你曾经说,玄虹连我的一根眼睫毛都比不上。”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连薛景墨的一根眼睫毛都比不上呢。”
“你真的牺牲太多了……薛景涵。如果我是你,面对自己不爱的男人,无论怎麽样,都做不下去。”
玄穆沈沈闭上了眼睛。睑下那只一直扑翅挣扎的蝴蝶,终还是溺死在了那一片看不见的汪洋大海里。
以为破了蛹就能飞上青天,直到遭遇风大浪急,才开始怀念蛹的安全,与温暖。
玄穆将手伸入怀中,缓缓掏出一个东西。
是小世子曾经送他的那一颗夜明珠。
“这个……就拜托你替我还给玄珏吧。他还那麽小,以後,总能遇上真正属於它的人的。”
薛景涵伸手接过,放在掌中细细摩挲。珠子晶莹透亮,像玄穆的眼睛,也像玄珏那一腔赤诚的真心。
“……何必呢。反正以後也见不到了,你舍得让小世子伤心吗。”
玄穆听见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我又不爱他,没有欺他骗他作践他凌辱他,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还管得了他伤不伤心呢。”
薛景涵听罢良久无语,哑声问道:“小穆……你恨我,是吗。”
“当然。”
──还真是干脆至极的回答。
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爱上另一个人;但有的人却有能力让别人在一夜之间,便对他恨之入骨。
玄穆不无讽刺地想,他用了多久才爱上薛景涵,而如今,他又要恨这个人多久呢。一辈子够不够?够遗忘他被利用的感情吗?够抚平他被利用的真心吗?够原谅他被欺骗的耻辱吗?
那可能要轮到下下下辈子去了吧。
薛景涵听见这个答案,极尽安心地笑了。他凑近玄穆的耳边,一字一句:
“还记得你曾经对我发过的誓吗。”
玄穆眯起眼睛摇头:“发誓?若是我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我便从来不在口舌上为它费工夫。”他转脸看向薛景涵,眉目暗含嘲讽:“既然做不到,又何必承诺;如果做得到,又何须承诺。”
“薛景涵,你给了承诺又骗了我……”他咬牙切齿,口中已隐隐有了血腥之气,“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若是我能不死,那麽即便倾尽後半生,我也一定要报复你;而若是我死了,那麽即便是做鬼,我也一定不会放你和薛景墨称心如意!”
“好。”薛景涵点头而笑,旋即捏过玄穆的下巴重重吻了上去。
“你说过,如果我变了,那麽你一定会让我生不如死……”
“我会等著。”
薛景涵从玄穆的囚室出来之後,先去取了左远峰的脑袋,再去将莫影给放了出来。
莫影的情况要比玄穆好很多。尽管神情憔悴,但那都只在皮外,并未伤筋动骨。
他静静看著眼前的薛景涵,只见他面容冷峻手提头颅,甚至全身上下,大半段衣衫都被鲜血染红,戾气逼人。
同初次见面的温润谦恭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莫影死死攥紧了落在身侧的拳头。
“……是我害了殿下。”
薛景涵挑眉:“都这时候了你还惦著他,真是忠心耿耿。”
莫影咬住唇压低声音:“忠心?……比不过你。”
薛景涵笑了下,不再跟莫影废话,直接扔了一柄钥匙过去。
“去把玄穆带出来,然後离开暄国。”
莫影扫了一眼薛景涵手中,左远峰那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冷笑:“你的野心这麽大,仅逃出暄国有用吗。”
薛景涵耸耸肩,失笑:“其实我真没什麽野心。但既然人人都这样说,那就当是吧。”
只要是薛景墨想要的东西──他都会帮他达成。
华、暄两国於三日前正式交火──这是自半年前停战以来的第一次。左远峰那时虽已入狱,但暄国到底不愿放弃华国内乱的大好时机。皇後连夜提拔了一批她早已看中,而又胆谋过人的心腹亲近,派上战场,悍然撕毁条约,向华国发动了战争。
尽管这时的华国内忧不断,但它毕竟是泱泱大国,实力强大不说,就连民风也是野性豪迈剽悍好胜。朝廷去年因为水灾而被迫向暄国求和──这对於华国老百姓而言,已经是百年以来的奇耻大辱。再说这一次又是暄国违理在先,他们便更加不能允许退让软弱了。
而对於薛景墨来说,无论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一己私利,此时此刻,他都必须反击回去。条约?那只是大国博弈间,玩儿累了的一个中场休息而已。
战争是永远的,和平永远是暂时的。
薛景涵出了天牢,随手签过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翻身跃上,直奔边境而去。
远方天际悬有一轮孤月,浩大饱满光色皎然,好像这浩瀚夜空的一只眼,千百年都睁在那里,已不知看穿浮生多少遍。
薛景涵扬鞭策马一路向南。夜色萧萧,只见那一人一马长奔於野,身形迅速,疾如闪电。
颠簸中,薛景涵听见四周冷风呼啸,鼓起他身後的衣袍猎猎作响。那声音高亢凄索,好像战前巍巍雄歌。
他终於,有了些微的失神。
前方夜色浓重,长路一望不到底。薛景涵缓缓眯起眼睛,想起不久前的那一晚。
那一晚,他背著醉意熏熏的玄穆,头顶月光,脚踏皓雪,走过长街,穿过窄巷……身後,是大片大片的,淡淡桂花香。浮沈若梦,流远悠长。
他想起那时醉了的玄穆还倒在自己的背上,歪过脑袋天真问他,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是不是就能去到华国,去到它草长莺飞蝶舞,满树桃花芳菲的春天里。
薛景涵没有说是,但他记得自己说,我以後会带你去。
他会带他去。可现在这条南下而往的路,却分明只有他一个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