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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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好,何总好。我在同朋友们告别,马上就要进入轮回了。”
何不疑点点头,同他握手拥抱。董红淑也机械地伸出右手,握到了对方光滑无指纹的手指,这时她恍然悟到对方说的轮回是怎么一回事。死亡,他说的是死亡!中年男人回过头,同众人告别,饮光杯中的酒,把酒杯递给同伴,然后神色自若地走进一间小屋,向众人扬手作别。
厚重的屋门缓缓关闭了。
董红淑简直是目瞪口呆,她看看何总,看看立在门口的十几个类人,他们的表情十分肃穆庄严,但总的说十分平静,绝无半点悲伤。屋门旁的一串指示灯闪了几次,随后变成绿色,十几个类人悄悄离开了。何不疑平静地说:
“走吧,回我的办公室。”
董红淑痴痴呆呆地跟着走了,她忍不住问身边的斯契潘诺夫:“那人真的死了?”
斯契潘诺夫点点头:“嗯。他在那里化作原子,很可能要回到这套流程的开端,重作DNA的原料,这就是他说的轮回。”
何不疑唇边含笑,一言不发。董红淑踌躇着,仍忍不住开口:“他们……”
何不疑明白她的话意,答道:“他们不惧怕死亡,他们的生命直接来自于元素,而不是上帝。所以,过了强壮期的类人就自动选择死亡,从不贪恋生命。”他特意解释道:“这不是2号的规定,而是类人员工中自动形成的习俗。我们只是没有干涉,我们尊重类人的决定。”
董红淑在震惊中沉默了。
他们回到办公室,秘书又送来三杯咖啡,把一只竹篓放到何不疑的巨型办公桌上。何不疑笑着说,这是一位浙江朋友送来的金华火腿,绝对原汁原味,中午我请客,品尝一下它的味道。“好,开始正题吧,今天你们一定会写出一条极为轰动的新闻,咱们事先约定,如果二位因这篇报道获得普利策奖或邵飘萍奖,奖金可要分我一半唷。”他开心地笑着,“不过宝盖不能一下子揭开,还是让我先回顾一下历史吧。”
何不疑慢慢呷着咖啡,似乎在酝酿情绪。董红淑几乎急不可待了,侧脸瞄瞄同伴,他倒是气定神闲。她把情绪稳住了。
“九十八年前,”何不疑缓缓说道,“即1997年,克隆绵羊的消息曾激起轩然大波,因为,克隆人类的前景已经近在眼前了。时至今日,我们还能从当时的科学文献中,摸到那个时代的悸动:恐惧、困惑、迷茫或是急不可待……当然,现在看来,这些世纪末的躁动显得很可笑,很幼稚,因为最终改变世界的并不是克隆技术,而是同年1月24日一篇不起眼的小文章。那篇文章说,人类已经接近于制造生命——不是用杂交、基因嵌接、细胞融合之类生物或半生物的办法,而是用纯物理、纯技术的方法去排列原子,构成最简单的生命。”
“当时,这似乎是天方夜谭,至少对9999%的中国人来说是天方夜谭。但仅仅过了四十三年,即2040年,就实现了突破。第一个被创造的是最简单的疱疹病毒,这是自然界最简单的生命之一,只有四百个基因,甚至可以说它是介于生命和非生命之间的过渡物。但无论如何,第一个人造生命已经出现了,激起了轩然大波。不过,恐惧、愤怒、绝望都挡不住自然之神的步伐。在此后二十年中,各种人造生命让人类应接不暇:大肠杆菌、线虫、水蛭、青蛙、鸟类、老鼠……最后的结果是不可避免的,到了2068年,这项技术就攀到了绝顶,第一个人类的DNA‘组装’成功了,它包含着十万个基因,二十三条染色体。这项技术发展得太快了,以至走到了语言的前面,直到第一个人造人降生后几个月,人类才就某些辞汇制定了规范用语:这种人造人被称为‘类人’,其人称称谓也可沿用你、我、他、她这些人类用语,但他们的死亡则只能称作‘销毁’。”
这段历史两个客人都很熟悉,但回忆起这段令人眼花缭乱的剧变,两人仍陷于一种怀旧的历史情绪。斯契潘诺夫轻叹道:“是的,历史发展得太快了,反对意见还没来得及汇聚起来,就被历史潮流冲走了。”
“是啊,从历史上看,体外授精、试管婴儿、克隆人、人脑嵌入电脑芯片、人类的基因改造……这些都遭到了顽强的抵制,惟独类人诞生时反而没有激起多少涟漪——反对者已经无计可施了!已经见多不怪了,已经听之任之了。当然,类人的出现确实使人类处于不尴不尬的地位。人类是万物之灵呀,是上帝之子呀,是神权天授呀,人类智慧是宇宙进化的极致呀……忽然人类有了逼真的,不,是完全不失真的仿造品!人类现在是腹背受敌,前边是已超过人脑的电脑,后边是用泥土(元素)组装出来的人造人!不过,不管人类精英如何担忧,如何反对,类人很快就大批出现了。截至今天为止,”何不疑停下来,对旁边的电脑低声下了一道命令,少顷,电脑上出现一列数字:124589429。“一亿二千四百五十八万九千四百二十九个类人。这是因为,日益走向‘虚拟化生存’的人类极其需要这种有感情、在人格上又‘低于’人类的仆人,这种市场需求根本无法遏制。世界政府只来得及制定了几条禁令。一,全世界只允许开办三个类人工厂,其中就包括这一个2号。知道吗?”他笑着说,“这儿是我的家乡,我筹建2号时,有意选中这儿,选到恐龙蛋聚集的地方,我想这儿最适合作生命轮回之地。”
他接着说:“第二条禁令,就是类人不得具有人类的法律地位,不允许有指纹,以便与人类区分。不允许繁衍后代。新类人只能在三个类人工厂里制造。”
女记者已经急不可待了,笑着打断主人的话头:“何先生,这些历史我们都很清楚。不要说这些了,快揭宝吧,你今天到底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意外的礼物?”
何不疑笑着,仍不慌不忙地自顾说下去:“类人不允许有指纹,不是指用手术方法去掉指纹,那太容易了,而是去掉DNA中所包含的产生指纹的指令。这个工作太困难了!你们也许知道,人的指纹型式不仅取决于基因,还取决于皮肤下神经系统的排列,后者在很大程度上属于量子效应的范畴。不过,尽管这项工作十分困难,科学家仍把它完成了,在建造亚利桑那1号工厂时就完成了。我是这项技术的发明人之一。”他说,并没有自矜的成分。
斯契潘诺夫不动声色地揭“疮疤”:“第二条指令的原文是‘不允许类人具有生育能力’,可惜这条禁令从来没有达到。”
何不疑老实承认:“对,你说得对。如果是用手术或药物的方法使类人失去生育能力,那是再容易不过了。但是,若是修改基因中关于生育能力的指令——很难。科学家做过多次尝试后发现,凡是对此有效的技术,势必影响DNA的生命力。看来,繁衍后代的欲望是生命的第一本能,抽去这个本能,也就消灭了生命本身。所以,这项禁令没有能在类人制造技术中得到落实,但它的替代物——不允许类人自主繁衍的法律——倒是得到了完全的贯彻。而且,尽管具有繁衍能力,但类人们普遍没有繁衍的欲望,他们都是性冷淡者,这主要是由于社会心理的作用。”
“至于消除指纹技术,”何不疑说,“那是绝对可靠的,迄今生产的一亿二千万类人中,没有出现一次例外,警方已把有无指纹当成识别类人的惟一标准。你们知道,自然人中也有极少数没有指纹的,全世界不过几十例吧。世界政府为他们颁发了严格的‘无指纹证书’,这些不幸的无指纹人不得不极其小心地保护着这些证书,否则他们在人类社会中将寸步难行……说远了,还是回头说2号吧。虽然这项从基因中‘擦去’指纹指令的技术极为可靠,2号内仍有严密的监督系统。你们刚才已经看到,每一个出生的婴儿都要接受严格的检查,一旦发现指纹,立即自动报警,整个2号会在两秒钟内进入一级警戒。我刚才说过,这儿的胎儿都是怀胎十四个月,所以,他们出生时身体相当于四个月大的人类婴儿——所谓十四个月只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实际上这儿的生命成长是快速进行的,从制造出DNA到婴儿出生,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至于为什么让类人婴儿在四个月大才出生和出厂?因为正常人的指纹不是生来就有的,要在三个月后才能长出来,才能被检验。”他突兀地宣布,“这就是我邀请二位的目的。”
他的转折太突然,董红淑呆呆愣愣的,猜不到他的话意。斯契潘诺夫多少猜到了一点,但也不敢肯定。两人紧张地盯着何不疑。
何不疑苍凉地说:“我一直在做着一件违逆自己心愿的工作。从某个角度看,所有类人都是我的亲生孩子,我十分喜爱他们,但又不得不冷酷无情地防止他们混入人类。因为那将使人类社会走向大崩溃。我准备提前退休了,退休前想对2号的安全性做一次实战检验。请听好,”他庄重地说,“我已经对主电脑霍尔下达指令,修改了制造程序,使生产线中能产生带指纹的婴儿。世界上能修改这一程序的,不会超过三个人吧。”他说,仍然没有丝毫自矜的成分。“请注意,2号内只有总监和我知道此事,对其他人完全没有事先警告。按时间计算,再过二十五分钟,第一个有指纹婴儿就会出生,随之应该自动报警,全部生产程序中止,大门锁闭,全区处于一级戒备。”他加重语气说,“我再重复一遍,绝对没有事先警告,我以人格担保,总监正在隔壁瞪着眼监视呢。一会儿看到的将是一次完全真实的实况转播,而你们是有幸观察现场效果的惟一外人。如果二十五分钟后没有警铃声,那我就要丢人了。怎么样,二位还有问题吗?”
两个客人绝对没有想到,给他们准备的是如此刺激性的实战场面,董红淑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是的是的……不,我们没有问题了。”
“那好,请静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