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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敦煌遗梦-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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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有点好奇地歪着头。“王书记好吗?”
  “还好。”
  “您的夫人叫什么名字?”
  “王细衣。哦,怎么,你认识……”
  “我认识王书记。他对我们一直很关心。前些年,他曾经……到莫高窟来过。还对我们作了指示。”她桃叶般的嘴唇挂了一点微笑。然后按了铃,走出来一个服务员打扮的年轻女孩子,“您叫张恕?哦,对,小马,你给这位先生办一张特别观光证。您手持这种证件,可以随意看我们这里的任何一个窟。当然,可不能不守规矩哟。”她微笑着,但他感觉她的话实际上绵里藏针。这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他想。
  女人在桌上撕下一张台历,很麻利地写了几个字,“搜集民间故事,你可以去找这个人,他会帮你的。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431542,我叫潘素敏……你可以走了。”她懒洋洋地站起来,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他打开那张条子,上面写着那个人的名字:陈清。
  第二章 吉祥天女(03)
  “这么说,你见过潘菩萨了?”
  陈清提起潘素敏的那种诚惶诚恐令张恕不快。
  “我们都叫她菩萨,你没觉得她像观音?”老头说起话来脸上所有的皱纹都在飞动。
  “这个人在你们这儿是不是很有权势?”
  老头避而不答,“既然她这么看重你,我也就用不着瞒你了。过来,后生子,把耳朵眼儿伸过来。”
  张恕感到一股热烘烘的酒臭直扑面颊。
  “再过两天,三危山寺院要作大法事。到时候我想办法把73窟的钥匙给你,你不是要看那幅吉祥天女么?”老头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十分神秘。
  张恕感到一声雷射入了他心中那块无意识的领域。“当真?”
  “骗后生子做啥?”
  “和肖星星一起去,行么?”
  老头断然摇头,“后生子不要得寸进尺。你晚间带个女人进洞,不怕冲了你的紫气?”
  张恕没再坚持。当他吃过晚饭照例去看肖星星的时候,他发现室内的灯熄了,房门紧锁。
  第二章 吉祥天女(04)
  当时张恕站在73窟那没有锁的木门前发了好一会儿愣,然后果断地走上去。木门“呀”地一声被推开了。洞内一片漆黑。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手电,然后关上门。
  这里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手电光首先扫向那座阿难使者的塑像,使者脸上的笑容如故,与大叶吉斯脸上木刻般的诡秘笑容惊人地相似,他简直怀疑这尊彩塑便是那家人装的,以至于想上去踢一脚,看他是不是也能像半袋面似的倒下,变成无形无状无棱无角的一堆。
  他强迫自己的目光从塑像上收回,回到角落的那片空白上。那片空白也依然如故,并没有因了他夜晚的来访而增添什么色彩。他仍然只能依稀看到一叶残破的莲瓣,半只有着赭色脚趾甲的肥白的脚和一束缨络。他蹲下来,几乎把脸贴在墙上,固执地继续寻找,他好像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似乎很像树脂的清香。
  后来那一束强烈的白光是从他背后射过来的。十倍明亮于他的手电。他回过头去,强光耀得他睁不开眼。在四射的白光中,他只看到被反光滤得清清楚楚的发丝,如镀了一层银似的银光灿烂。“什么人?”他的吼声连自己听起来也十分虚弱。
  “俺是这搭的守护神!”
  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已经不年轻了,带有明显的西北口音。他用手遮挡着强光,竭力想看清眼前站着的这个女人。“俺能让你看见俺?哈哈哈……”女人笑起来中气很足,像是成天在草原上吆喝牛羊的出身。她始终固执地用一只极大的手电照着对面这个男人的脸,毫不妥协。女人的笑声似乎使这黑暗洞窟里的一切都活转来了,仿佛迦叶阿难两位使者都在暗中窃笑,笑他此时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把手电放下,听我说,”他绝望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一阵灵光——他想起了那位观音大士,管她是真是假,现在得打打这张牌了。
  “我是持有潘素敏签字的特别观光证的。你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给她打电话。”
  这话果然像紧箍咒对孙大圣一般起作用。沉默了片刻,手电移开了,像支火炬般竖将起来,照着洞窟的顶部。他立即拿起自己那混混沌沌的电筒向她照去。那是一张五十多岁的老女人的脸,裹在一条大大的灰头巾里。头巾里呲出来许多灰白的发丝。黑色的长袍和灰色的短褂这时看起来十分阴暗,一对眸子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张恕——又是那个少数民族妇女。
  “噢,又是你!你是潘处长的客人?”声音里仍有疑惑。“是的。”
  “拿证件来我看看。”
  她接过特别观光证,在那束火炬似的电光底下贴近眼睛,像是用鼻子在嗅。
  “黑更半夜的,你到这搭干啥?白天没看够?”“对。”
  “你到底要看啥?”
  “喏,就是这幅。”他用电筒指了一下那片空白处。她的身子晃了一下,“你到底是干啥的?”
  “……就是研究这些的。”
  “哦,是搞壁画研究的,北京来的?”“嗯。”
  她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一副释然的样子,“咋不早说?要看这画有啥难,这壁画虽然被盗了,原画还在俺手里呢。”
  “原画?!什么意思?”
  “对了,这壁画其实是晚唐画匠的一幅临摹,原画是唐朝尉迟僧画的哩!”
  “你是说,你那里有尉迟乙僧的真迹?!”张恕感到嗓子发干发涩。
  “那不是咋的。”女人似乎根本不懂“真迹”二字的意义。“在你手里?”
  “在俺手里。”
  “能给我看看吗?”他的声音又低又急,几乎听不出来。他知道他心里怀着一种被拒绝的恐惧。
  “咋不能。”女人的口气仍是这般毫不在乎,似乎有人想借用她的一块破抹布似的。
  他简直说不出话来。
  “我倒想知道,你咋这么看重这画哩!”女人忽然抬起头,额前的皱纹被顶光照得像一道道车辙。张恕想起她在73窟前踽踽独行的样子,心里猛然冒出一种巨大的恐惧。
  “我……我对吉祥天女……很感兴趣,……我觉得,乙僧的画……好像画的不是真的吉祥天女……”
  “哈!哈哈哈……”女人又狂笑起来,“真的吉祥天女甚样?你倒给俺说说……”
  “印度教、婆罗门教、佛教对于吉祥天女的描述都很不同,藏传佛教把天女描绘成一个狰狞可怕的妖神,到底什么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为什么她是这么多教派的女神?……”
  “你的心还挺细的哩!”女人又讥讽地笑了。“哪那么些‘为什么’。”她故意咬着“什么”两个字学他,“功德娘娘嫁的是北方天王哩!天王咋着娘娘就咋着,这有啥解不开的?知道天王不?”“知道。北方毗沙门天王,四大天王之一。”
  “四大天王也叫四大金刚,知道不?就是手执金钢杵的护法天神,也是夜叉神,那样子凶不凶?你看看这石窟的四角,”她举起巨大的手电向窟顶射去一一窟顶四角绘着四大天王像,“俺们这搭好窟都这样。这是东方多罗陀天王;南方毗琉璃天王;西方毗留博叉天王;北方毗沙门天王。”张恕看到毗沙门王的匦像。金身,着七宝金刚庄严甲胄,头戴金翅鸟宝冠,带长刀,左手持供释迦牟尼的宝塔,右手执印度式三叉戟,脚下踏三夜叉鬼;中间的名地天,作天女形;左为尼蓝婆,右为毗蓝婆,作恶鬼形。天王右边是五位太子和夜叉、罗刹等部下;左边有五位行道天女和天王的夫人。这位天王夫人果然“颜貌寂静”,丝毫不像乙僧笔下那位美丽妖媚的吉祥天女。
  再看另外三位天王:东方护国天王因能护持国土而得名,身白色,穿甲胄左手把刀,右手执矛,守护东胜神洲;南方增长天王:因能令他人增长善根而得名,身青,着甲胄,手执宝剑,守护南瞻部洲;西方广目天王:因能以净眼观察护民而得名,身红,也穿甲胄,左手执矛,右手把赤索,守护西牛贺洲。
  手电光如舞台的追光一般勾勒出一张张青面獠牙的脸,阴影在彩塑像的头顶上浮动,张恕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知道中国的哼哈二将不?”那女人揭掉头巾,一蓬肮脏灰白的头发披散下来,“其实就是金刚力士。先前,金力士只有一个,叫做法意太子,他自小想要当力士护持佛法,出入佛之左右,普闻诸佛秘要密迹之事。后来他真成了五百随从侍卫的首领,叫密迹金刚。可中国后来说哼哈二将是郑伦陈奇死后封的神,佛典上倒没有这一段。”
  “自然没有,那是《封神演义》。”
  女人冷笑一声:“你倒知道得多!那封神榜还说四大天王是魔家四将呢!那是姜太公派去西方做四大天王的。这一段你又知道了?”
  “这也没什么稀奇,中国的佛教都汉化了。北方天王后来不也变成托塔李天王了么?!”
  “你知道个屁!”那女人说话时不断眨着眼睛,仿佛很以自己的佛教知识自豪,“那是宋朝的事了,到元朝,四大天王已经主管风调雨顺了,连法器都变了哩!”
  张恕再不敢多说什么,做出一副恭敬听命的样子。“你有五十几?”
  “哦?……哦,五十好几了。”他心里暗暗好笑,脸上胡子拉茬的在这黑森森的洞里一定挺吓人。
  “五十大几的人,又是搞壁画研究的,知道佛教啥时传到于阗国的吗?”
  “我读的书不多,记得好像‘于阗国投记’里讲过,是在释迦牟尼涅檠后二百多年,国王尉迟胜在位的时候,于阗开始兴佛法……”
  “知道个一星半点的就胡说哩,俺当你有多大学问!佛祖涅檗后二百三十四年,那是于阗建国的年头;尉迟胜在位,那是于阗建国一百六十五年,你倒好,让于阗早兴了一百多年佛法!”“我的确是孤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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