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骤雨-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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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山点头答道:“嗯哪,我算是受了锻炼了。”
李大个子插嘴说:“听听他自己使一个木棒子缴两棵枪的事吧。”
这时候,屯子里的人都来看李大个子来了。他们站在地下,听刘德山说在四平附近,一个下晚,光有星星,没有月亮,五步以外,人也看不准。敌人败了,败兵往四外逃跑,他手执一根木棒子,站在一个屯子的道口,对面两个黑影子漂游过来,刘德山端起木棒子,像举枪瞄准似的,学着咱们战士的口气,高声喝叫道:“干什么的,站住。”
黑影子都站住了,冷丁往地下缩短了半截似的,一人一根棒子高高横在头顶上。原来是蒋匪两个兵,两棵美国冲锋式,双手高举在头上,远远望去,影子好像缩短半截似的,是因为他们猛听一声喝,吓破胆了,跪在地上。刘德山三步并两步跑上,收了两棵枪,叫他们起来往前走。
李大个子补充说:“咱们还背回一棵。”
大伙围拢来看枪,欢笑着,有的还摆弄着枪栓。萧队长说道:“你们回去歇歇吧。下晚开个会,欢迎你们,叫屯子里人都听听你们的故事。”
他们辞出来。刘德山回到家里,他女人正在舀泔水,煮猪食,看见他回来,慌忙放下瓢,在一个瓦盆子里洗着手。她还没有跟他唠嗑,先叫她的在西屋闹着要吃饺子的小子:“狗剩子,你瞅,谁回来了?”
刘德山才迈进东屋,七岁的狗剩子跑了过来,抱住他的右腿叫道:“爹。”还没有说别的话,刘德山抱起他来,放在南炕,自己也坐在炕头,抽着烟袋。狗剩子骑在他腿上,用手去摸抚他的缴获的美国军装的扣子。絮絮叨叨告诉他,家里过年,吃半拉月饺子,他妈说他不听话,打过他一回。刘德山女人乐得头懵了,里屋外屋,到处走着,不知先干什么好。一会叫他歪歪,一会问他吃了没有。刘德山移开噙着的烟袋说道:“在县里吃了,刘县长摆酒接风,还讲了话。”
狗剩子岔进来说:“刘县长头年到咱们屯子里来过。”
刘大娘唤道:“狗剩子你别打岔,听爹说话。县长说啥呀?”
“县长说:你们这回立了功,前方的军队,后方的老百姓都忘不了你们,回去要好好儿带头生产。”
“见过萧队长了吗?”
“才从那儿来,今儿下晚开大会,他叫我讲前方的故事,你也去听听。”
刘大娘忙了一阵,终于用一块布擦干了手,坐在炕沿上,两口子唠着家常。她告诉他:“农会纠偏了,划错的中农,都划了回来。斗出的果实也退回来了。咱们献出的两个马都牵回来了。萧队长还说:贫雇中农是一家,贫雇农是骨头,中农是肉,贫雇中农是骨肉至亲。”刘德山噙着烟袋,听他屋里的唠着。听到这儿,他说:“前方也闹这问题,李司令员说:贫雇农和中农成份的战士,一样打仗,一样勇敢,贫雇中农,要团结一心,才能打垮反动派。”
刘德山屋里的又告诉他,萧队长、郭主任和赵大嫂子,都来看过她,叫她不用惦记。他们都想得圆全,怕家里人惦念出门人。她又告诉他,郭主任叫他们都别信谣言,不会掐尖①的。谁收得多,归谁家,不会归大堆②。刘大娘说到这儿,称心如意地说道:“咱们打的粮,交了大租子③,都拉回自己仓里了。土豆子下了地窖,归啥大堆呀?还不都是反动分子胡造谣。”她又凑到刘德山耳边,低声地说:“你看见韩老五么?”刘德山点一点头,衔着烟袋,没有吱声。刘大娘嗓门越发压低地说:“他该不会乱咬吧?光复那年,他到过咱们家,还想邀你磕头拜把呢。就怕他咬咱们一口。”
①斗争冒出尖来的,即富裕一些的中农。
②把各家收获的谷物,及其他生活资料,归拢一起。
③农民称公粮为大租。
刘德山一面在炕沿砸烟袋锅子,一面岔断她的话:“怕啥?立得正,不怕影儿歪。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萧队长他们也都知道我老刘家就是个胆小怕事,往年斗争韩老六,我躲进茅楼,这事不体面,是个臭根子。除开这事,这姓刘的啥黑心事也没有干过,萧队长心里亮堂堂,还能不调查,听信韩老五的话?”
刘大娘乐得眼睛眯细了,笑着说道:“你这一说,咱心尖都亮了。瞅你困了,快歪一歪,才晌午打歪,开会还早呢。过年的冻饺子还留着一些,狗剩子见天吵闹着要吃,我寻思你快回来了,得给你留点。这两天麻尾雀①老叫,我寻思快了,倒也没存想有这么快。狗剩子,快下来吧,叫爹躺一躺,快去搂柴火。”
①喜鹊。
刘德山从炕琴上取下个枕头,和衣歪在炕头上,刘大娘在外屋烧火,烟灌进里屋,呛着眼睛。刘德山没有睡着,翻身起来,拿着烟袋往外走。刘大娘问他:“不歇一歇,又往哪去呀?”
刘德山一面推开门,一面回答:“去瞧瞧牲口。”
但他没有先去看牲口,先看看大门边的苞米楼子,里头满满装着黄闪闪的苞米。完了他又走到屋后菜园的地头,看着他在家里码的柴火垛子,五个月当中,三垛烧去两垛半。他抽一口烟想:“过几天还得打几车柴火。”跑回院子里,看见谷草垛子,三股吃去一股了。他抬眼瞅瞅马圈,惊叫起来:“怎么多出个马来了?”
刘大娘在屋里说道:“那灰不溜的白骟马是李大个子的。咱寻思他跟你一块出门,家没有人,帮他领回,代他养着。”
刘德山点一点头,回到屋里,在摆着水缸的角落里找出块豆饼,用切豆饼的刀子切下一小半,再切成细块,泡在桶里,准备下晚喂牲口。泡好豆饼,他又到屋后看地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个烂土豆,对刘大娘说:“土豆子坏了一半,下窖不小心,烂的没捡掉。秋天雨水多,土豆子好烂,回头得起出晒晒。”
刘德山屋前屋后地转着,把家当都拾掇得妥妥帖帖的。他是一个种地的能手,庄稼活样样都行,人又勤恳,又精明,屯子里人都说:“老刘真算一把手。”他就是有点私心。他种的苞米,粒儿鼓鼓的,棒子有一尺多长,人们问他:“一样的地,一样的工夫,出的庄稼总赶不上你的,是啥道理?”他不回答,总是支支吾吾走开了。头年他听到坏根传播的风声,说要斗中农,李振江娘们来说:“可了不得,谁冒尖,就得斗谁呀,三个马的匀两个,两个马的匀一个。收了庄稼归大堆。”完了还说:“别说你那两个破马,人还不知道怎样呢?”他吓坏了。碰巧屯里出担架,他慌忙报名。他到前方去,不是真积极,而是去躲躲屯里风浪的。到了前方,看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败局已定,自己心里先去了一层顾虑,前方的指战员们都对他亲热,凡事又信得着他,李大个子也对他很好。在战场上抢救彩号时,他受了很好的锻炼。后来,他自己使根木棒抓着了两个俘虏,人们越发敬重他,几桩事凑在一块,脚踩两边船的刘德山这一回来,跟先前完全两样了。他女人受赵大嫂子的影响,也变了一些,两个人完全站在农会一条船上了。刘德山回到里屋,歇了一袋烟工夫,刘大娘摆好炕桌,酸菜粉条煮猪肉,炒豆腐皮子,还有饺子,都搬上来了。按照他们家里的光景,这个接风的席面,赶上过年吃浇裹①。饺子是过年时节剩下来的冻饺子,这两样菜是她这两天来老是听见麻尾雀在叫,猜着他准要回来,替他准备的。
①很好的食物,如饺子之类,总称为浇裹。
下晚开大会,担架队员都说了话。萧队长吩咐把韩老五带来,叫他听听。听到刘德山讲话的时候,张景瑞瞅着韩老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会低头,一会叹气。刘德山说到蒋匪不抗打,兵败如山倒的时候,韩老五站了起来,往外屋走。张景瑞要叫住他,萧队长使个眼色小声说:“由他去吧。”张景瑞还不放心,跟他出去了。韩老五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又停下来,用皮鞋尖掏着雪块和土块,低头沉思着。只听他低声说道:“垮了,塌了,完了。”刘德山是他要在这屯子里拉拢的对象,如今他说:“蒋匪不抗打。”他走到下屋跟前,坐在门坎上,胳膊肘顶着波罗盖,支着头在想。张景瑞装着要小便,跑到大门外,看见小猪倌在门外放哨,他走过去低声地说:“你知道谁在院子里吗?”
小猪倌提着扎枪回答说:“知道,跑不了,你放心吧。”
韩老五坐了一会,又走一会,临了进屋,找着萧队长说道:“我有事找你谈谈。”
萧队长说:“好吧。”
萧队长立起身来,跟他挤出了人堆,走到农会的西屋。大会散了,人都回去了,他们还在谈。灯油点尽了,老万添到第三回,他们还在谈。小鸡子叫了,天头由灰暗转成灰白,又变得通红,老万醒来,听到韩老五的收尾的话:“插枪的地点也说了,人也都说出来了,再没有了,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人。‘八·一五’光复那年,我受‘先遣军’的指令,到这屯来过,下晚在我兄弟家里呆一宿,暗中联络好些家,都写上了。也到过刘德山家里。这人两面都怕。第二回叫人去找他,他不敢见面,上外屯去了。这都是实情,一句虚话也没有。我是做下对不起乡亲的事了,能宽大我,一定洗心革面,报答恩典,要有二心,天打五雷轰。”
萧队长打发韩老五走了,但还不睡。他叫张景瑞立即带人去逮捕韩老五供出来的本屯的特务,又叫两个公安员带了韩老五的供词,和他供出的暗胡子的名单,连夜上县,交给公安局办理,外县特务的名单,和他供出的插枪的地点,由县委写成“绝密”件,派专人送往省里,转达公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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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萧队长又讯问了一天。下晚,农会正在举行丈地会议。大吊灯下,萧队长出现了。他开怀地笑着,大伙看得出,他是从心里往外涌出了欢喜。他跳到炕上说道:“同志们,乡亲们,咱们斗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