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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我是太阳-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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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领导小组的负责人是白淑芬。白淑芬是一六一厂最早的造反派之一,为一六一厂的文化大革命运动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也有人提到过她反水的问题,但是对立两派都是军管会承认的革命组织,都是结合对象。高过是在一次紧急集合出发攻打对立派的时候被炸死的。高过当时正在吆喝人上车,从院墙外飞来一枚木柄手榴弹,手榴弹砸在高过的屁股上,掉在他脚下,高过以为谁的枪托撞着了他尊贵的屁股,他想破口大骂,但没等到他骂出来,手榴弹就爆炸了,高过当场被炸成一堆烂肉。关于劫掳和枪毙走资派的事,只有高过和白淑芬两人知道它是怎么动意和被决定的,高过一死,天地都被蒙在鼓里了,这样,白淑芬担任职工医院领导小组负责人就不存在任何疑义了。
  乌云回工厂上班的第一天,她在办公楼的楼梯口和白淑芬撞上了。她们两个人都有些发呆,都有点儿尴尬,或者说,都在心里有了一种下意识的惊悚和发毛。白淑芬救过乌云,乌云对此感激不尽,后来白淑芬撒手不管身处困境的乌云,对此乌云也能够理解,毕竟她们俩一个是走资派,一个是造反派,水乳不相容。白淑芬没有剪乌云的头发,打乌云的耳光,冲乌云吐口水,这就足够了,这就相当不错了。乌云甚至还庆幸自己当时原谅了白淑芬,帮她调动了工作。但是不知为什么,乌云在楼梯口再度见到白淑芬时,她有一种强烈的隔膜感,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她打了一个寒战。白淑芬首先从发呆中缓挣出来,她热情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拉住乌云的手,她说,哎呀,你总算回来了,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她说;为了结合你的事,我和厂革委会那班人吵了几架,吵得天昏地暗,最后还是我吵赢了。她说,你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他们要说让他们说去,你只管抬头工作,什么也不要想,我相信你,我支持你,看他们能把你怎么样,我就不信他们能把你怎么样!她附在乌云的耳边说,我们的战斗友谊万古长青。然后她笑着拍了拍乌云的手说,你找吴组长先谈工作,谈完以后你到我的办公室去——就是原来你的那间办公室,我们好好聊聊。然后她匆匆走了,去别处布置工作去了。乌云等她走了很远还站在那里发呆。她问一个从旁边走过的医生,吴组长办公室在哪里?那个医生说,乌书……,乌云,你刚才是在和谁讲话?乌云说,是和白淑芬呀,怎么了?那个医生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说,没什么,随便问问——三楼左手第二间,挂了牌子的——我说的是吴组长,不是白组长。医生说罢就走掉了,留下乌云在云里雾里。
  乌云回厂上班,关山林既没有表示出高兴又没有表示出不高兴。在这个问题上他有过两次表态,两次都阴阳怪气的,令人无法理解。一次他说,结个什么合,不就是想吃狗肉吗?吃不上新鲜的吃腊的,总是一个吃,你也愿让他吃你?另一次他说,总有一天,逼上梁山,一把火烧了草场,大家都落个痛快!两次关山林说话,乌云都没有弄懂,狗肉的比喻她不懂,梁山的比喻她也不懂,不是不懂狗肉和梁山,光这两个词她是知道的,就是不明白他拿这两个词比的是什么。她知道关山林那段时间热衷于读书,关山林找了很多书来看,政治的、哲学的、历史的、文艺的、军事的、自然科学的,他把那些书都堆在自己的屋里,堆得乱七八糟,他整天躲在房间里读那些书,读得昏天黑地,自然也就读出了很多怪名词和怪念头。
  关于读书,乌云也被关山林弄得头疼,倒不是读书本身,是读书带来的一些其它问题。关山林读书是不让人打搅的,朱妈有时候进他的房间打扫卫生,动了他那些书,他就闹。他说,你出去你出去!我这里不用打扫!我不打扫!朱妈被撵出来,很生气地对乌云说,休息就休息,休息就好好休息,安心休息,又不让他教书,他把那么多书弄到房子里,脚都下不去。乌云说,他想读书,你就让他读,房间不打扫脏一点儿不要紧。朱妈说,怎么是脏一点儿?是脏得没有王法了,他不爱洗脚,又不肯换衬衣,被窝里子得两天一换,再加上这一屋的书,这是脏一点儿的事吗?乌云拿认真较劲的朱妈没有办法,就说,好了朱妈,洗脚和换衬衣的事情我来办,他那个房间你若要打扫,就趁他出门的时间打扫,他在家时你就不进去,就当没他那个房间,好不好?
  吃了晚饭后乌云就叫关山林洗脚,关山林不洗。乌云叫李部端一盆水到关山林的屋里去,关山林发火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又没行军打仗,我洗个什么脚?你们真是乱弹琴!李部连忙把水端了出来。乌云对朱妈说,朱妈朱妈,你不要生气,他不洗,我洗,反正这盆水是不会浪费的。朱妈说,我生什么气?我一个当保姆的,主人爱怎么都不该我来说,我也没有说的资格,我就是不明白,他首长当到那么大,却总是和人拧着来,未必做大事的都是拧出来的?我看毛主席就很和蔼嘛。李部在一边说,谁说首长不和蔼?首长也和蔼,首长高兴的时候还和我下象棋。朱妈转向李部说,别提你们下象棋的事了好不好?你们不下棋的时候,家里安静得像座庙,你们一下棋,又是喊又是叫,好像屋里生出一支军队似的,吵死人。李部说,首长说了,象棋就是战场,下棋就是打仗,楚河为界,两军相争,冲锋的时候就得喊叫,不喊不叫,那像什么战场的样子?朱妈说,就算你说得有理,那他为什么不洗脚不换衬衣?李部说,谁说首长不洗脚不换衬衣了?朱妈说,倒是也洗也换,就像过节似的。李部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军人就拿这当过节,你想呀,行军打仗后烫个脚,打了胜仗后洗澡换血衣,不是过节又是什么?朱妈说,你这么说,你不也是当兵的吗?你怎么就天天洗脚,隔天往澡堂子里冲呢?李部听了朱妈这话,一下子就灰心丧气了,说,我倒是恨不得那样,可我生不逢时,既捞不着军行,又捞不着仗打,我连不洗脚不换衬衣的资格都没有,你说这话,我还抱屈呢!乌云见他们一老一小争个没完,就在一旁说,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再争了,这事咱们就到此为止。朱妈说,别到此为止,我想出一个好办法,包老关能天天洗脚——李部你不是说下棋就和打仗一样吗?既然是打仗,你就多输几盘给你首长。李部说,干嘛要我输棋?朱妈说,你输了棋,你首长就打了胜仗,你首长打了胜仗,还不该洗脚换衬衣过节吗?李部说,凭什么?哦,就为了首长的臭脚丫子,我就该输棋给他呀?我不干!朱妈说,你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的首长吗!你们下棋的人怎么说?叫丢车保帅吧?你要能让你首长洗脚,我让你们天天在屋里喊个痛快。李部凛然道,想得美!要我自己承认输就是让我投降,别说首长那里不答应,我自己首先就第一个不答应!朱妈气得跺脚道,你个小王八犊刊你也这么犟!好,好,不洗算了,你们都不洗才好,你们都不洗,我拿节约下来的水养鱼喂猫!正闹着,关山林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了,关山林手里拿着一本《三国志》,说,你们闹什么?什么养鱼?什么喂猫?朱妈和李部一看见关山林,立刻蔫了,什么话也不说,轻手轻脚地走掉了。关山林奇怪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正打算回房间时他又站住了,他朝着朱妈的房间大声说,朱妈,家里有一只“上尉”就够了,你别给我再养什么鱼呀猫的,把我这家里弄得像个动物园。说完,他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继续看他的书。
  关山林看书看出了什么名堂,别人不得而知,只有乌云知道那是一种化解,一种梦游。他卸了职,解甲归田了,但他不能无所作为,他即便不可能真刀真枪去干点儿什么,也能在想象中化解思想和体力的精力,有那些书,他在梦游中就能够干得酣畅淋漓。乌云不会阻止关山林的梦游。自从休息后关山林衰老得非常快,他的头发在两年之中就全部白了,他似乎是在赌气,是在发狠地老下去,任何人和任何方式的阻止都会遭到他的鄙视。乌云从来不在生活习惯上对关山林做出什么要求和限制,她知道战胜他的唯一办法就是任他为所欲为。让他攀上万仞绝壁上的那方高地吧,当他发现在那个战场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是胜还是败,对他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段时间乌云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了。偏头疼差不多隔几天就发一次;支气管哮喘一年年地严重,一到春秋两季就犯得厉害;风湿性关节炎已经影响到心脏,她的心脏已经能听到二级杂音了;左腿胫骨摔断的地方时常骤然作疼,医生说可能是复原期刺激太过,生了骨刺。冬天的时候鸟云感觉到下腹隐隐作疼,先没在意,后来在一次洗澡的时候摸到了一个硬块,到医院一检查,是卵巢瘤,因为长得太大,压迫了腹部附件,所以才有疼痛感。这一回的检查结果连关山林都急了。关山林问是良性瘤还是恶性瘤?医生说手术前没法确定。关山林说,你不会把瘤子拿出来吗?你拿出来不就确定了吗?乌云悄悄拿手肘拐关山林,说,你冲人家大夫发什么火?瘤子是我自己长的,又不是人家大夫让长的。关山林说,长是你长的,拿不是该他拿吗?他不拿要他这个大夫干什么?手术在关山林的一再坚持下很快就作了,连瘤子带卵巢附件全部从腹腔中拿了出来,差不多有一公斤左右,术后立即做了切片化验,结果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瘤子是良性的,但是乌云却伤了元气,很长一段时间身体都没有恢复过来。关山林让朱妈多弄点儿营养品给乌云吃。朱妈弄不到。那段时间重庆的副食品供应紧张,在商店里买水果糖都限量,每人每月二两,白糖则是产妇才能享受,凭医院证明每位产妇两斤,居民凭食品券和工业票购买食品和生活日用品,水果是常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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