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阳-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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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比这更凄凉的呢?乌云想她真不该提这件事,也许她可以换个话题。她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白淑芬埋着头不说话,灰心丧气到了极点,然后她开口道,乌云,我说实话,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现在转业干部太多,不像前两年那么吃香,我爱人的事,组织上又不太愿意积极出面,我在军转办已经碰过十几次钉子了,有一次他们要我去消防局的水上打捞站,也许你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单位,那是从长江嘉陵江里往上打捞淹死的尸体的,我都同意了,总不能老这么吊着吧?可事情到了最后人家又不要我了,说一个女同志他们不好安排,就算他们愿意让一个四十岁的女同志从江边背着尸体往坡上爬,可他们在回水沱子里打捞尸体时都是光着身子的,因为这样节省衣服,免得弄脏了,他们总不可能因为我而把衣服穿得严严实实的吧。军转办的人对我说,实在不是他们不做工作,客观条件就是这样了,他们要我自己联系单位,联系上了,他们就给办手续。乌云,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若是有一点儿办法也不会来找你,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我不配,可我们毕竟同学一场,战友一场,我知道你一向待人好,你一定会帮助我的!白淑芬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乌云没有想到白淑芬的遭遇会是这样的,她真的被她说得感动了。她没有想到白淑芬会提出让她来帮助她联系单位。她帮助她调进一六一厂吗?她们又在一个单位工作吗?这个念头闪现出来的一瞬间就被她赶走了。她像是看见了蛇似的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不,这个她不干,说什么也不干!也许她倒是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比如让自己的丈夫想想办法,他在本市军界上层工作,接触的人多,会有办法的。可是他愿意吗?他知道1952年那件事,他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他见到白淑芬不把她活撕了才算怪事!这条路行不通。白淑芬看着乌云,她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可怜巴巴的神色,那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的目光。乌云受不了这个,她心绪烦乱地站起身来给白淑芬倒水。水杯是满的,白淑芬根本没动。她不需要喝水,她需要的是工作。乌云放下暖水瓶,重新回到桌后坐下,她想到了关山林,他也在1958年军委扩大会后受到过处分,和白淑芬的丈夫一样。她想到1947年她在东北药科专门学校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时,白淑芬怎样涨红着脸带头拼命鼓掌,并激动地把她楼进怀里。她还想到德米:知道你和班长在一个部门工作过,我真为你们高兴!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乌云被自己的念头瓦解了,她像一只飞过了太远的路程突然发觉了旧日伙伴的大雁,坚强的翅膀骤然耷拉下来,笔直地往下坠落,往旧情的湖水里坠落。她显得那么的无力。桌上有一片纸被窗外吹来的风掀动了,她把那页纸按住,手在上面胡乱划着什么。她的眼睛盯着桌面,她不敢抬起头来,她知道一旦她看到她那张脸,她的勇气就会消失,她就会放弃坠落。她轻轻地说,好吧,我试试。我不敢保证,但我尽量试试。
乌云开始为白淑芬的工作奔波,一旦介入乌云就不像她说的那样只是试一试。这就是她的性格。她才不是那种做事不负责任的人呢。乌云在一六一厂的人缘相当好,她是厂里的中层干部,和厂领导熟,和各职能部门的头头关系处得也很融洽,当然也有不少困难,但什么事又没有困难呢?干革命不就是冲着困难去的吗?事情有了些眉目。厂党委书记老黄对乌云说,乌云你推荐的同志我是相信的,就凭你这样的好同志,我能不相信吗?乌云很高兴,不光是为黄书记的信任,也是为白淑芬的好运。可是干部部门去军转办看档案,却看出了犹豫。问题还是出在白淑芬爱人的身上。白淑芬三天两头往乌云这里跑,催问工作调动的事。乌云说,你别急,这种事不像蒸馒头,一气就能蒸熟的,得紧柴慢火一步步地来。乌云这么安慰白淑芬,自己却急出了一头的汗,好像跑的不是白淑芬的事,而是她自己的事。乌云去找干部处的周处长,说,老周你是怎么回事儿?你打算磨我呀?周处长说,乌云不是我磨你,你那个战友的事,问题有些复杂。乌云说,什么复杂?不就是她丈夫受过处分吗?她丈夫受处分是她丈夫的事儿,你怎么能瞎搞连带?还讲不讲党的政策?再说,我们老关不也受过处分吗?周处长说,你不同,你们老关也不同,你们是党的优秀儿女。乌云说,老周你别拿糖稀来糊我嘴,你知道我不稀罕这个。周处长说,关键是怎么安置她?厂里中层干部超员一大批,还打算弄出一些来支援别的厂呢,你那战友转业前的军衔是少校,我要分她去总装车间搬箱子,你不又得批评我不讲党的政策了?乌云说,这个好办,这个你早该说出来,不就是没地方安排吗?我们医院工会主席老鲁刚调市里,正愁没人抓工会工作,你把她安排在医院工会好了。周处长说,行,这事我们再议一议。乌云说,老周你又来这一套,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呀?你都练油了。我实话告诉你,你要不立马给我解决了,下回你犯病,我就给我的大夫说,小病给你拉一刀,大病动刀不给你使麻药,疼死你!周处长笑着告饶道,乌云乌云你饶了我,你知道我一身的毛病,除了心好其它哪儿都不好,少不了去你们医院受罪,你积点儿德,手下留情,我这就给你办,还不成吗?乌云也笑,说,你们这种人,就是要给你们点儿颜色看看,要不光磕头也磕死了!周处长十分同意乌云的这个看法,深有感慨地说,要不毛主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是暴力呢!
离她们再度见面不到一个月的时候,白淑芬调进了一六一厂职工医院,成了职工医院的工会主席,为此她热泪盈眶感激不尽。在欢迎白淑芬的干部会上,白淑芬情绪激动地唱了《义勇军进行曲》,她大声地热泪盈眶地唱道,前进前进前进进!会后女工委员带白淑芬去看医院的活动室,会议室里没有别的人,胡祥年走到乌云身边,一点儿也不掩饰地告诉她,他不太喜欢这位新任的工会主席,看得出她心里有一种很深的抱怨和仇恨,即使在她唱歌的时候也可以看出来。然而乌云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这个时候她正在为昔日的同学和战友的歌声而激动呢!
2 德米来信
乌云,我亲爱的战友:
收到你的信我是多么的高兴呀!我坐在非洲西海岸七月的阳光下读你的信,心里却沐浴着一阵阵凉爽的风,你的信写得多么好啊!有好几次我都流下了眼泪。我在想,你还是我熟悉的同志和战友,你还是我最羡慕的好妹妹,你永远是那么的出色,美丽和充满圣洁!我把这个念头急不可耐地告诉了老葛,老葛比我还要急不可耐,他要我详详细细地告诉他你的一切,要我给他找你的照片,可惜我们在东北照的那张像片我存放在北京的家中了,对此老葛非常失望。乌云,你能给我寄一张照片来吗?要你们全家合影的。当然我会考虑是不是给老葛看你的照片。我决定还是不给他看为好,要是给他看了,他一定会大惊小怪地叫道,上当了上当了!早知道你这位同学长得这么漂亮,我当初该追她才对!那我怎么办?留在这里再嫁给一位酋长?我可不愿冒这个险!(这是开玩笑的话,跟老葛这人生活久了,你没办法不学会玩笑,他总能像感冒一样地传染你。)
从你的来信中知道了你和你全家人的情况,我真是为你们一家人感到高兴!老关他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军人!孩子们又那么有出息!这是多么好啊!只有一点儿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生下那么一大群孩子的?这是乌云吗?是那个性情如水、活泼单纯、美丽安静得像公主、一见生人就脸红的小乌云吗?她自己就是个孩子呢!天哪,她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还记得在东北药科专门学校的事吗?有一次,我们俩躲在被窝里拉呱私房话,咱们脸烧心跳地说到过日后的那个人。你说你是决不嫁的,要嫁你就嫁军人,你跟着他走南闯北,横枪跃马。这一点儿你做到了。你说你们俩死活相守,至死不渝。你说的是你们俩,就你们俩,你没说有别的人。可现在你们身后却跟上了一大群活蹦乱跳的小马驹!这让我想都不敢想,我真是羡慕死你了!不光我羡慕,连老葛也羡慕。老葛说你瞧人家姓关的真福气。他说,德米你得给我再生几个,就算没有人家小乌的能耐,咱们总得再闹上一两个,咱们总不能太落后了吧?老葛他真的在跃跃欲试呢!这弄得我整天提心吊胆的。我才三十九岁,还能生,老葛他也雄心不老,宝刀仍在,我担心他真会把我的肚子再弄大!两个孩子就闹得我精疲力尽了,我可不想再生了。
会阳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怀他的时候你吃过磺胺类药吗?还是受了什么刺激?乌云,我真的为你和这孩子难过,真的!上海的医生如果对会阳的病拿不出好的治疗办法,你就带孩子到北京去,现在全中国最好的医生都聚集在北京,我给北京的同事写封信去,要他们帮你先联系一下。老葛要我对你说,我们革命了那么多年,不能让孩子们再受罪。
顺致革命敬礼
战友:德米
1965年 8月 17日乌云,好妹妹:
接到你10月7日的来信。我刚陪老葛去南部参加了一次军方的外事活动回来。这回我可体会到了非洲的厉害了。这里的太阳简直不是太阳,而是火炉!它能直接把你烤成北京烤鸭。看看我寄给你的这张我在黑角港拍的照片,你就知道非洲人皮肤黑是完全有道理的。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儿昏倒在军事表演的观礼台上了,要不是老葛悄悄对我说,想想在北京的八一和胜利,我想我就回不到布拉柴维尔来了。
我真高兴你和咱们班长又在一个单位工作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多么好的消息呀!你们真让人羡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