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剑奇僧录-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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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欺负我,我也不怪他。”
海删删的脸上流下了泪,她轻轻道:“因为——我懂得他。妈妈常说:因为明白,所以慈悲。好多时,我都猜,其实她并不爱我父亲的,只是:因为明白,所以慈悲。不忍见父亲孤孤单单一辈子,所以才违心嫁给了他。不过,他们也过得好幸福的呀。”
“三年前,妈妈去了。她走的那天,好美好美,我一辈子也不会有妈妈那么的美。父亲那一天一下子似乎就老了。他忽然有话对我说,我后来才明白,那是他对我的嘱托。他说:‘删儿,你也长大了。妈妈去了,能给你哥哥温暖的,能稍一拴住他的心,不让他永远那么痛苦的人,也只有你了。’我现在一想起这话都要流下泪来。爹爹那时就开始打算把冰宫交给哥哥了,虽然有好多好多的族人反对,但爹爹一意如此。哥哥却不情愿。我们这些年,一直没有回冰宫,因为妈妈说:哥哥不想离开他父亲身死的地方,她对不起哥哥,所以不想违背他的意思。哥哥那些日子总是走得好远,越走越远,好难得回来。好久以后,我才知道哥哥原来已另立门户,创立了一个马帮‘海东青’了。——他就是这么给自己改的名字。”
“有一天,我爹爹好象知道自己身上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叫我一定要把哥哥找回来。我用了一个月,连哭带笑,终于把哥哥骗回海拉尔,才发现,爹爹已经走火入魔、风瘫了,风瘫后的爹爹连话也不会说,他只是静静地把哥哥看着。我还记得哥哥那天脸上的那种表情,不知是悔愧还是惶惑。我猜,在他心底,斗得也好苦吧。因为:在感情上他不能接受这个影响了他一生的人却不是他生父,可他又逃避不了他。他把我爹爹当做父亲,但又不能接受当他做父亲。哥哥那天的脸铁青,接着,他就叫人把爹爹送回冰宫了。他送爹爹走时,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执掌冰宫的’,他说完抬了下眼,对爹爹又说:‘但以后,只要冰宫有事,也就是我的事了。我但凡听到,绝不会不理的。’”
“爹爹那时虽病得不能说话,但我看到他眼里还是笑了。那以后,我也不肯回冰宫,一直跟在哥哥身边。虽然爹爹也好要人照顾的,但我知道,他更情愿我在哥哥身边。哥哥以后跟我谈起爹爹只有一次,还是在他醉后。他说——爹爹的风瘫是为了妈妈的。他当年为救妈妈,一定使同了‘同心结’。那是种我们冰宫独传的心法。这心法一用,施为者毕定要把自己的生命都绾结在受治者身上,只要一用,他们一生之中都要息息相关了。‘同心结’所结之人一旦不在,活在世上的那一个人也必定全身如废。所以我想,爹爹倒情愿先走的是我妈妈吧。这个秘密我想爹爹一定没给我哥哥讲过,但哥哥他那时练我北海一门功夫已修为日深,所以他猜得到。”
海删删一抬眼,眼中亮光真如深海珊瑚,一瞬间美丽明亮不可方物——她是在骄傲,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骄傲,也为她的哥哥而骄傲。她的容光一时极灿,而自己一生,能结下一回这‘皎如山上雪、皑如云间月’的同心之结吗?
小苦儿一时也为她面上容光所映,他赤子天性,也不知避忌,轻轻伸手就握住了海删删的手。海删删的手在他火热的掌心传出一股冰凉,两个人一时——那懵懂于心底的一双渴望恋慕的眼睛似都睁开了,虽然山洞外风声吼啸,可心底那一刻却暖意浓浓。
“然后,这三年来,哥哥就一意在探听‘孤僧’的行踪。你问我什么叫做‘八千子弟今何在’,我也不全懂。只知道,只知道当时堕民孽子剧天择手下的亲兵子弟一共近有八千人。他们势力全张时,徒众几近十万,可为官兵合同大同盟所破后,就只剩下这八千子弟了。妈妈说,可这八千子弟,后来在一夕之间,就在括苍山消失了。他们都怀疑,这八千子弟是为‘孤僧’所卖。我一直不相信,可妈妈说,除了他没有别人有这个能力——是‘孤僧’把这八千子弟连同数千父老的性命一起卖给了‘大同盟’的。所以哥哥才这么恨他。他说,他唯一可报答生父的事就是找出释九幺祭他父亲的亡灵,将他锉骨扬灰才能以消此恨了。所以,‘孤僧’的消息一出,他才不惜与胡半田真的反目。“
半晌,只听甘苦儿笑道:“你说你爹爹是北海若,哥哥又是海东青,都是不得了的高手,我可没觉得你的功夫有多好呀。这么个雪天,是不是的就冻倒地上了,要不是我小苦儿出手,怕早成了冰美人了。所以,你刚才说的我一回味,怎么听怎么不信。嘻嘻,我敢保证,你虽比我大,但你一定打不过我。”
海删删已知他习惯了好话歹话都要拧了劲儿来说,也不生气,她适才说了这么多年一直搁在心底的一大段隐秘后,心里一时大为舒畅,已把小苦儿认真当做了好朋友,微笑道:“我们北海的功夫本就不适合女孩儿练。北海一门,本就很少有女孩子习武的。何况家里高手多,我为什么还要练?我好懒的。”
然后她迟疑了下:“可是,我要是真练成了那个高人指点我的,改进后的北海一门的功夫。那时,你一定就打不赢我了。”
甘苦儿大奇,要知,北海一门功夫,在江湖中已几近一个完美的传说,什么人——还有什么人敢加妄加改动?他问:“那是什么功夫?改了的比原来的还好?”
海删删笑道:“改了的虽不敢说比原来的更好,但那人说:北海一门的功夫,‘雪魄’、‘冰锋’之术,原只适合烈阳体质的人修炼的,只有他们体内的阳刚之气才能克制得住那股凛冽冰寒,所以女子怎么练也及不上男子的。他改了后,起码更适合那些不是烈阳体脉的男子女子来练了。”
说着她看了眼小苦儿,“这门功夫,他修改后,有些道理似乎基于先天数术。这些我也不太懂。我只问你,如果一个门派有三千九百九十个高手,要决出个门中第一,两人一组比试,胜者晋级,输者出局,要最少多少场打斗才能决出那个门中第一?”
甘苦儿一愣,一时只觉纷纷繁繁,好难做答。他也当真聪明,脑子略一转念,大笑道:“这不难,当然要经过三千九百八十九场打斗。”
海删删似是没料到他会回答得这么快,不由疑惑道:“这是那个人给我出的一道题,我可是算了好久才算出的,你怎么一下答出来了?”
小苦儿笑道:“你笨。你想,每淘汰出局一人都要经过一场打斗吧?要那三千九百九十人最后只剩一人,当然要斗三千九百八十九场,去了三千九百八十九人,剩下的那个就是门中第一了。”
海删删眼中大放光彩,不由又问道:“那我再问你一个,一共有两盒围棋云子,每盒不知有多少,里面都是黑白混装的,你看不见。只知一盒里黑子比另一盒里白子多十个,叫你闭了眼,从一盒里掏子装入另一盒,怎么抓才能让这盒的黑子和那盒的白子一样多?”
甘苦儿眨了下眼,动动念头,极快答道:“你只要从黑子多的那盒随便抓,抓十个子过去,这盒黑子保证就和那盒白子一样多了。”
海删删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愣了半晌,忽一拍手:“对呀,你可真是天生精通这‘删繁就简’的道理了。我好久找不到他了,怪道我的‘删繁就简剑’练来练去老不对,你帮我解解好不好,你一定行的。”
她眼中光彩一亮,大是信任。甘苦儿一愕,却见海删删已从柴堆里抽出一概细长的树枝来,那树枝本是刚才加入火中的,头上还有一点烬红。只听海删笑道:“这‘删繁就简’剑法一共有一十七招。可第十七招转回第一招时的脉络我怎么理也理不清,你聪明,那就帮我算算好了。”
说着,她轻轻叫道:“阳起于一,双分何物?三才定变,四象焉处?五龙饮水,尾藏于陆……”
说着,手里的树枝却被她当做剑,击刺轻舞,竟练起一套剑法来。洞中火光温暖,洞外寒风凛冽,小苦儿先还没在意,只见那剑招使了三四式——他虽说不上是高手,但从小耳闻目睹,不说他姥爷,就是他姥爷身边的高手就有不知凡几,加上在晏家跟晏衔枚接触日久,各家呼派的招法路数可说得上见得多了。他就如一个身边多有奇珍异宝的富家子弟,反不太将那些江湖人物梦寐以求的武功太当回事。可一个绮丽妙女手中舞出的剑术却不由他不仔细一看,看了几眼后,不由太为吸引。只见海删删手中,那剑招极为简淡,却枯中藏绮,似癯实腴,平平淡淡中后面隐藏的似别有丰美无数。这路子可大合小苦儿癖好,他不由就看了进去。只见那剑招却不似平常剑法,一般剑法总是越舞越快,海删删手中的剑术却淡淡然,绵绵然,若有意,若无意,极为自然。底子里虽为冰宫的披冰历雪、饮风呼雾的凛冽之气,脉络却似又已全换。
那海删删虽为一个女孩,但幼生冰雪之地,生性极为简洁爽利,那一枝树枝虽无锋芒,在她手里使来,数招过后,当真是‘简约可通神’,如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处,肌肤如处子,容颜如冰雪。甘苦儿看了几招,领会得她招中妙悟。那海删删因为这套剑法所承别传,并不用顾及家门之忌,又要小苦儿代为索解,所以并不避讳,一边使,一边念,念的居然是那剑法中的口决心法。这一下,小苦儿原本聪慧,不由不获益良多。他也算自幼习武,可好多道理在他姥爷口中、在小晏儿口中,都是繁复无比,他一向不奈,偏这剑法的路子大合他脾性,一见难忘。看到忘情处,不由将手用力一拍大腿,大叫一声道:“好!”
他叫好的虽是剑法,并不是海删删,海删删听了却也依旧大为高兴。她已使到第十七招,接着转入第一招时,果然不畅。甘苦儿望到她使到第二遍时,却已不在意她手里的招术,却凝目看向她足下。只见她进一退二,左三右四,似有规律。那步法似简似繁,可求存挫敌之术俱在这步法之内。小苦儿若有所悟,他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