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剑奇僧录-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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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折辱极甚。他们讳言此事,也是当然的了。”
只听那瞎老头龚长春一正容:“一十七年前,剧天择揭竿而起。他自伤身世,不服歧视,以大毅力独修成数百年来已无人修得的‘补天大法’,习成之后,更是独创堕民一派,嘿嘿,其时风头所及,人皆丧胆。他们在民间与平民百姓相抗、在东南十五州之地与天子百官相抗、在江湖又与七门九派相抗。他曾帅众投入魔教,魔教以为得到强助,可对之欺压也甚,所以他又反出魔教。此后,他们在绿林与强梁巨寇为仇,在左道旁门、也不惜与千百年来号称天下第一旁门的‘魔教’对垒。人虽然狂傲不驯,但斯人风慨,别人我不知道怎么样,我龚长春,一向还是敬仰有加的。”
小苦儿的脸色微微变化,屋内灯光黯淡,旁人也看不到,只听他问:“那后来呢?”
龚长春呷了口已经冷了的姜汤,冷冷一笑道:“后来?……后来,到十六年前的九月初三时……”他静静地抬起脸,似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忽一顿,不想再说下去“他连败武林各大名门正派高手耆宿无数。他从不曾讳言自己出身贱藉,却比那些名门正派出身的人还要来得高傲。独行只剑,以一人之力连挑崆峒、祁连、武当、少林、山西太平堡、长江水舵连环十二坞等数大门派——每一战得胜,必用朱笔醮血狂书‘堕民剧天择痛辱某某门派于此’,榜其门额,以为痛辱。然后……他就迎来了只怕今后江湖数百年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场恶斗。说起来,当时他行踪所至,几成了武林公敌——武林各大门派视之如仇,扬言人人得而诛之,他是犯了众怒。当时江湖九派、七世家、三宫二堡从此结盟,以务诛剧天择为第一要务。一时之间,四海之内,真可谓风云激涌。他竖敌太多,连魔教之人也怨恨于他。这个人,当时可以说是升天入地,都无存身之所了。”
不知怎么,虽明知这人原来就是自己山西太平堡的仇人,但覃红帘心中不由地就佩服他的英雄了得。她心中恻然,口里喃喃道:“难道天下,就再没有一个人肯帮他吗?”
龚长春摇了摇头:“没有”。
小苦儿面色惨淡。
然后龚长春又叹了口气,“但后来有了。”
覃红帘不由一愕,不知这个惹得天仇地怨的人,还有什么人敢出手帮他?只见龚长春淡淡道:“那就是胡半田与海东青为之要打起来的那个人。”
他眼睛看着窗外,似是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感觉:“那就是,江湖中正派人士人人口里诅咒却心底敬服的‘妖僧’了。”
他忽住口,转头看向小苦儿,说道:“你过来。”
小苦儿嬉皮涎脸地一笑,走到他跟前。龚长春一伸手,两只手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他的手冰冰凉,小苦儿叫了一声:“你干嘛?”龚长春就一双手就顺着他的肩膀一路摸了下去。他这摸可不比平常地摸法,一下下或重或轻,手中一股时凉时热的真气传来,口里喃喃道:“好根骨,好根骨”。
小苦儿只觉说不出的麻痒难过。一时被他搔得嘻嘻欲笑,一时却又痛得呲牙咧嘴,口里却不改顽皮地笑道:“你是想收我做徒弟吗?可我并不想跟你学呀,我们公子别看不出手,他可是此道好手。我有跟你学的,还不如跟着他呢。”
那瞎老头面色却越来越郑重,双手探到小苦儿气海之时,神色却一愕,似是碰到了什么他也没料到的情况般。他手掌忽发出一股阳和的内气,微微一试,只觉小苦儿丹田中的真气似有若无,瞎老头一脸讶异,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苦儿被他掐得正自苦脸,笑嘻嘻道:“小苦儿呀。”
那瞎老头却一脸怪怪地道:“你可是姓遇?”
覃红帘正望着那少年发呆,没注意到小苦儿脸上的神情变化。只见小苦儿神色一变,身子一扭已从瞎老头手里溜走,口里见了鬼般地低叫道:“我不姓遇,我没姓,我是没姓的孩子。”
瞎老头似已料到他的反应,再探手抓来,小苦儿脚下却错了一步,一溜即让开。那瞎老头似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抓居然会抓他不住,当下左手一翻,又向小苦儿肩头抓来。他这一招招式巧妙,更甚于适才董半飘多矣。按说小苦儿万万避他不过,没想小苦儿闪身一旋,旋得那叫个漂亮,用的身法却已与适才面对董半飘时大不一样,龚长春竟又没有抓住。只听龚长春‘嘿’声道:“不错,不错,果然是‘隙中驹’步法。说吧,你与‘脂砚斋’到底有什么关联?”
那边厢覃红帘正跟着那少年一递一递地搭着话,这时忽见他们一抓一躲,不由愕了。只听小苦儿低声道:“我不知道什么‘隙中驹’,更不知道什么‘脂砚斋’。老瞎子,你少乱说!”
瞎老头却面色凝肃,低声道:“你也是为了他而来,是吗?”
小苦儿却脸色一沉:“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瞎老头却忽抬头用他那一双盲眼向天上看了一下,面上神情说不出的怪异,喃喃道:“好呀,‘隙中驹’步法居然也出现了,难道、天下果还留了支不甘熄灭的火种在吗?”
小苦儿身形一翻,人却已从那破了的窗子里翻了出去。那少年‘咦’了一声,急叫道:“苦儿,你干什么?”
小苦儿却在窗外遥遥道:“我要吹吹风。”
他的声音在这茫茫的夜中被风一吹,有一种抖动的哽涩。瞎老头忽抬起眼,一双空空的眼里忽然有泪流了下来。那泪流得颇为诡异,覃红帘与那少年这时才看向他,一时不由呆了。
只见好一会儿,龚长春才回过神,向那少年道:“小哥儿贵姓呀。”
那少年很礼貌地道:“小可姓晏”。
忖度了下,才又补充道:“晏衔枚。”
龚长春面上若有凝思之色:“不知和山东晏家可有干联?”
少年叹了口气,他本不想说出出身来历,没想还是一句被人看穿了。他似也不惯撒谎,只有默认。覃红帘却在旁边‘哦’了一声——济南晏家也是武林中的名门世家,不过近些年衰败日久,江湖上倒少有人提及了。那少年也确实有些世家子弟的气度,龚长春却喃喃道:“他又怎么会避到晏家只当了个寻常小厮?——难道,难道,这十几年过去了,他们还追杀他追杀得紧吗?”
覃红帘一愕,龚长春已喝了口桌上的冷茶,一翻身,人已从窗子里翻了出去。小苦儿正在窗外寒风中站着。他来到小苦儿身边,忽温言问了一句:“你说你不姓遇,那你到底姓什么?”
小苦儿头一次面色一正,脸泛怒意道:“我姓甘,我的大名就是甘苦儿。你到处去说吧!你想怎样?你又想怎样?”
龚长春愣了下,然后象才会过意来,却哈哈一笑,大笑道:“好,甘苦儿!好,好名字!你可别负了你爹当年的一脉声名!”
笑声中,他已向‘油藏剑’尉不平的去向腾身追去。
小苦儿望着龚长春去远了,才重又折身转进屋里来。晏衔枚似是不爱说话,小苦儿的话可就多了,只听他喋喋地与覃红帘说笑个不休。一时他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今年你多大呀?”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瞧着他们少爷,似是在代他少爷询问一般。覃红帘愕了下,不想答,不答却似又不好,想了下,却从怀里拿出一小把红豆,一撒撒在了桌上。只听她笑道:“小兄弟,姐姐头一次见你,没什么见面礼。这几颗豆子却是家师练就的疗伤圣药。你问我年纪,就在这豆子中了,就看你聪不聪明了。”
小苦儿好奇,接过那豆子来看,只见那豆子貌似天生,其实却是一颗颗药丸。覃红帘艺出峨嵋无添道长门下,这峨嵋的“金顶豆”疗伤却是大佳,在江湖极负盛名,她一出手就是一把,足见大方了,也可见出她对这一对主仆的情意。小苦儿见那豆子上居然每颗都刻了个序号,从一到十六。却见覃红帘伸指醮酒在桌上划了个四方形,一共一十六格,只听她笑道:“你把那些豆子一个格放一个,豆上的数字要横着竖着斜着加起来都等于一个数,再减去十五、六的样儿,就是我的年纪了。”
小苦儿愣了一愣——没想问她的年纪还这么麻烦。只听窗外这时传来一声低啸,覃红帘一听,知是师兄在招呼自己,冲这主仆二人笑了笑,腾身而去。留下小苦儿在桌上的格里还在摆弄。他聪明,只一时,就已笑道:“原来是这样,姐姐原来二十二岁呀。”一抬头,覃红帘已经不见。他看了下他少爷,心里窃笑,忽然明白了覃红帘此举的意思——想来她是看出少爷年纪最多十六七岁,不肯回答,为不想显出自己大上他很多,所以用上了点女孩子的心机用这种方式委婉做答。
晏衔枚见他贼忒兮兮地一笑,他也是聪明人,已知他所想,不由就脸上一红。只听小苦儿笑道:“那卢半仙算得果然不错……”
话没说完,只听外面的风中隐隐有呼啸之声。晏衔枚与小苦儿俱都耸耳细听,那声音尖而细,半晌才听清那声音是在叫:“土、返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做,草木、归其泽……”
那少年晏衔枚的脸上就浮起一丝惊讶的神色。却见小苦儿一改嬉笑之色,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一直咬得嘴唇都发白了。外面的声音还在四处摇荡,喊魂似的在叫:“土、返其宅,水、归其壑……”
第四章卷地白毛风飘荡沾辱细语泪嘤咛
晏衔枚与小苦儿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骑着牲口出了兴隆集。他们这次出门,如小苦儿所说,确是逃出来的,而出逃的目的是为了——逃婚。
晏家在山东也是一个世家旧族,可惜这十几年来家道中落,晏衔枚几乎是晏府正派中唯一的玄孙了,所以族中长辈对他寄望颇深,给他于当世望族中结了一门亲事,以图臂助。女方是江南谢家的小女,听说脾气甚为悍暴。晏衔枚为此不乐,小苦儿天不怕地不怕,极力窜掇下,就把他这小主人拐带着逃了出来。
他们俩人一直这么闷闷地前行着,小苦儿几次开口逗晏衔枚说话,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