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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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沁人,安详,无伤无痛的黑暗。
芬兰反间谍部门的一名情报官员急急从最近的拉蓬兰特营房飞来。他四十出头,脸形瘦削,身穿着便衣,一身黑色西装松松垮垮地吊在他身上。而那双深陷的眸子灼灼逼人却又显得悠然所思。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忘我工作,不修边幅的人。
他自我介绍是情报处长乌库·简狄。那位年长的医生指给他看沉睡在医院病床上的那名年轻女子。他端详了她很久很久。
他猜测她只不过二十四岁,她的双眼紧闭,眼圈周围的皮肤发黑而且深陷着。她人翻身侧睡着,一根手指轻揿着嘴唇,使她看上去活似一副小孩模样。
她的黑色头发剪削得很短,从里透出条条鲜明的粉红色伤疤,似乎有人是在恶狠狠地剪着这头发。嘴唇上有溃烂的冻伤口,脸上也处处是深色的淤青块。她看上去十分虚弱,颈上的筋脉都暴出着。但尽管她的情状狼狈,这个官员还是觉得她看上去非常漂亮。他注意到白色的被单下面她的臀部和修长的腿隆起的曲线。
最后他转过身来朝着那个医生问道:“她情况怎么样?”
“实在地讲,完全没事。那子弹并没造成多大的伤害。倒是她的体质成问题。她现在处于贫血状态。”
那女子在迷睡中翻了个身,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好象一头小动物发痛似的,随后又静静地无声了。
那官员问道:“她能谈话吗?”
“刚才醒过来一小会。但是还没真正地从麻醉中清醒过来。再给她二十四小时,然后你就可以跟她谈话。”
“可她说了什么没有?”
医生耸了耸肩,“她老是叫着两个名字,一遍又一遍,伊凡和莎夏。”
那官员从胸袋里掏出本笔记本,在上面记着。然后又抬起头来。
“你怎么认为,医生?她会好起来吗?”
医生摘下他的眼镜,“子弹几乎是擦过她的身边。她很幸运,没有伤及到内脏。只不过她遭到了严重的冻伤,她的身体状况非常差。我猜想她在野外呆了好几个小时。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下她还能活着真是奇迹。而且她得了严重的营养不良症。”医生紧盯着那个官员,“我听说她开枪打了两个俄国边防哨兵,这是真的吗?”
“打死了一个,伤了另一个。看她的模样你根本就想象不出,对吗?她看上去真的很单纯。”那官员微微一笑,“现在是冷战期间,我们可以为她的需要帮点小忙。”
“俄国人什么反应?他们有没有提供这个姑娘的情况?”
“象往常有人从他们那越过边境一样,他们大吵大嚷。我们也象往常一样,给他们个不理不睬。当然喽,他们想把她要回去。他们说她是个刑事犯,是从一个劳改营里逃出来的。”那官员耸了耸肩,“离边境五个小时的步行路程,有一个劳改营,靠近乌克达。那里离北极圈不到一百英里。所以我猜想这事有可能。他们说她还杀了一名劳改营的看守。他们给了她的名字,叫安娜·克霍列夫。”
那医生皱起了眉头。然后说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抬起那姑娘的手臂,撸起她的袖子。那情报官员看见她的手臂上有用蓝墨水写的号码记印。
他点了点头,“至少俄国人说了一个事实,她是从劳改营里出来的。老天,怪不得她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劳改营里许多可怜的囚犯都是死于营养不良。”
那官员在他的笔记本上记下了那个墨印号码。然后又朝医生转回身来。
“还有其他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医生耸了耸肩,“有一件事,不过跟你们基本没什么相干。”
那官员微微一笑,“任何东西都跟我们相干。告诉我什么事。”
那医生倾前身子,掀起那年轻女子身上白色的长套病服。他指着她腹部上一道细细却很明显的疤痕。
“我的猜测是她在去年什么时候生过小孩,或者是在前年。她作过一次剖腹产手术。”
医生看见那官员微微地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个情况。然后他将笔记本插回他的胸袋里。
医生问道:“她会怎么样?会被送回俄国去吗?”
那官员耸了耸肩,他低头细瞧着那女子酣睡的脸。“那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不过不管她是谁,她一定是非常非常地渴望逃出来。她能跑这么远真是个奇迹。这种天气五个小时呆在野外,连熊的睾丸都可以冻掉了。”
“你怎么解释她身上的制服?”
“上帝知道,或许是偷来的。”
“那么你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会叫一些人来跟她谈谈。”
“你是指我们的情报机关的那些人?”
那官员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些人也是。不过我指的是我们在赫尔辛基的那些美国朋友。你没有注意到吗,医生?我们这个小国家正好处在日益升温的冷战的前线边缘。这个姑娘开枪打了两个哨兵,而且穿着一套红军制服越过苏联边境。美国人肯定想要跟她攀谈攀谈。你不这么认为吗?”
第五章
赫尔辛基。
10月25日
一个头发灰白剃着平剪头的男人端坐在安娜·克霍列夫的床旁边。
她瞪眼打量着他。
那张粗糙不平的脸也在瞪眼打量着她,那上面肉绫和筋络互相交错着,那张嘴给人一种咄咄逼人、势不罢休的印象。这是一张在生活中历经艰辛的男人的脸,戒备、敏感而且充满了隐衷。但是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却并不显得木然。她猜想它们不会错失任何东西。有一名芬兰情报官员告诉她这个美国人正赶来。他想跟她谈谈。那些芬兰人问过她问题,一遍又一遍地有关她的故事经历。但是她并没有告诉他们全部情况。这倒不是她想刻意隐瞒什么,而是因为那些回忆当时实在令她伤痛。而且那些麻醉药效令她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脆弱。除此之外,她总觉得这些人只是在例行公事,并不真正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但是眼前这个坐在她床边的人看起来就不一样了。她能够觉察得到简短的回答是打发不了这个男人的。
他看上去四十出头。当他背靠着椅子端坐时,他那双骨节粗大的手放在膝盖上。他朝她微笑着,他的俄语十分流利,声音也很柔和。
“我叫杰克·麦西。他们告诉我你就要完全康复了。”
她没有答腔。这个男人倾前身子说道:“我来这里是要对你的经历里的一些空白处再作点补充。你的名字叫安娜·克霍列夫,对吗?”
“对。”
当他讲话时,她看见他眼睛里真诚的目光。“我感觉得到你熬过了一段不幸的日子,安娜。不过你要明白一件事,芬兰碰到许许多多逃离苏联边境的人。”他又温和地微笑了一下。“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象你这么曲折惊险。他们中的一些人确实是真心要逃离苏联。但是另外一些人,嗯,还是这样说吧,他们的动机并不那么的单纯、光明。你们国家的人派了一些人到这里刺探情报。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安娜?我需要确定你不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
她点了点头。那个男人说道:“你感觉现在可以谈话吗?”
“可以。”
“医生说他们希望明天你能起床散散步。”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打量着她的脸。那双眼睛很温和但却探视着,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软和。
“为什么你要开枪打桥上的那两个哨兵呢?”
她看见那男人一刻不放松地盯着她的眼睛。
“为了逃跑。”
“是从什么地方逃跑出来?”
“从古拉格。”
“你是在囚犯营里。”
“是的。”
“在哪里?”
“靠近乌克达。”
“你知道那个囚犯营的名称吗?”
“尼库奇卡。”
“在赫尔辛基的苏联大使馆说你还杀死了劳改营里的一名官员,这是真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要杀了这个人,安娜?”
以前芬兰人盘问她时,她回答过这个问题。但是她觉察得到这个美国人还想要挖出更多的东西。她张嘴想要说话,却又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麦西看着她。
“安娜,我想我还是把情况彻底坦诚地告诉你吧。我是为美国大使馆工作的。你们的人正通过各种外交途径吵闹着要把你带回去受审。芬兰跟苏联之间并没有引渡的协约。但是如果你们的政府对芬兰人施加压力的话,他们有可能同意把你送回。他们唯一可以避免这样做的办法就是把你移交给美国大使馆。一旦芬兰人说你需要在美国寻求政治避难的话,事情就跟他们不相干了。他们想这么做,他们想帮助你。苏联人不是他们的亲密朋友。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我被要求来跟你谈话,来帮助我的大使馆决定是否能予以帮助。我想你是不愿意再回苏联而想要在美国寻求避难。可是我想你应该知道,根据苏芬协约里面的条例,有足够的理由让你回苏联接受谋杀的起诉。”
麦西打住了话头。他一定是看见了她的眼睛里失措的恐惧,便急忙连摇着头说道:“安娜,这不是我们希望出现的事情。但是这一部分要靠你自己。”
“要怎么样?”
“要看你怎样合作。那些问过你的人认为你并没有告诉他们全部的实情。你看,至少如果我知道了你的全部的情况,我的大使馆就能作出最准确的判断看你是否适合政治避难。国际上有条例承认接受类似你这样的在服刑期间从劳改营逃离的事例。如果你的情况能满足那些条例的条件的话,那么美国大使馆就可能会帮上忙。我现在不能向你许诺什么,安娜。我所能做的就是听取你的经历。而如果我觉得你的情况符合的话,我会尽我所能来帮忙。你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她点了点头。麦西在椅子上倾前着身子。
“那么你愿意帮助我吗?”
“你想要知道什么?”
麦西和蔼地说道:“所有你能告诉我的内容。关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