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曜引-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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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给我滚出去!”罗彻敏再一拳砸下去,关节处顿时鲜血淋漓,血沫混着木屑飞溅起来,喷到他脸上。他一拳又一拳地往下捅,几案上出现一个裂洞,然后又是一个,三四拳后,案面就全然塌了下去。他霍然抬起头来,发现鄂夺玉竟然还站在他的面前,灯火从他身后左右射来,将他的影子交叉着投到面前。
“你,怎么还不出去?”罗彻敏将淌着血的手指向了他。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鄂夺玉的脸背着光,两只眼睛幽幽地发亮,“二十三从泷丘走的时侯,还带走了一个人……”
“谁?”罗彻敏吼出这一声,心已经先“突突”地跳了起来。
鄂夺玉往前踏了一步,用一种近于咄咄逼人的语气道:“小九!”
罗彻敏盯着他的眼睛,有一会儿想笑,想说他这个玩笑开得太拙劣,然而等了又等,却一直没有在鄂夺玉眼中看到恶作剧的神情。他大气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这没道理,没道理……九娘和他无、冤、无、仇!”
“你忘记了么?那次在校场上,魈离抓到了她,然后你惊叫出声来……自那以后泷丘无人不知你与她的关系!”
“是了,二十三那天就在场上!”罗彻敏混乱不堪的脑子终于开始理出了一些头绪,就紧接着陷入更大的混乱中。他不自觉地按紧了腰间的剑柄,“他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自乌霞死后一直强压下地暴喝终于冲口而出:“他来杀我好了,他抓九娘做什么?”随着最后一声吼叫,他奋力拔剑在手,然而却不知该往何处砍去,
罗彻敏愈是悲愤,鄂夺玉的神情和言语就愈冷,他退开两步道:“在他抓走小九的地方,写了一行字‘不义者,必令其陷万死不得之境’,他是不肯干脆地一刀杀了你!”
罗彻敏的剑高高举起,却又无力地垂下,劈在那己经成为废柴的案几上。他的声音和那剑入木声一般木涩无力,“他先杀了乌霞,还要在我面前……杀了……”
“杀了你的女人和孩子!”鄂夺玉似乎用了这许多天反反复复的思虑,才在这个时刻,将磨得如此锋利的一句扎进了罗彻敏的心窝。他看到罗彻敏跌坐下去、似乎被火烧过一般的神情,慢慢地笑起来,好象终于将他身上的痛楚交卸了出去。
“我的……孩子?”罗彻敏并不是在反问,只是无知觉地重复了一遍。
“对!她有了你的孩子!你不知道是吧?你享用了染云坊第一美人几个月,这几个月再也没人敢踏入她门前半步。你贵人多事,那里会知道这种小事,一个风尘女子,玩了就玩了,甩了就甩了,是不是?她有孩子又怎样了?你是不你还要把孩子抢走呢?”
他的话说得又恶毒又急促,罗彻敏几次张嘴,想说:“不,不是这么回事,不!”然而鄂夺玉一句赶一句,全没有给罗彻敏半点插嘴的余地。直到他突然停了声,罗彻敏却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将熄的烛火一抽一抽,在两人对视中的眼中划过,残光印在他们脸上,象鞭子抽过他们的脸,留下一道道血痕。
帐中静下来了,只能听到罗彻敏剧烈的吐气。“嗬!嗬!嗬!”象是一头受伤的巨鲸伏在浅滩上,鼻孔喷出一股股沙子,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
这时帐帘突然被掀起,风和雨丝呼地灌进来,烛光瞬间便熄去了。鄂夺玉转过头去,只见杜乐英披着湿淋淋的蓑衣,脸有点白,似乎急冲冲地要说什么,然而看着他们两个,却又欲言又止。
“有要紧军情?”鄂夺玉想何飞在帐外守着,不是要紧事不会让杜乐英进来。
“……是,”杜乐英看看鄂夺玉,正是满怀疑惑。
“什么事?”罗彻敏强打精神问道。
杜乐英已经觉得有什么不妥了,然而事情毕竟无法回避。“跟着黄指挥使出去的兄弟回来了,说黄指挥使遇伏,眼下好象是……受了伤,急需求援!”
“让神刀都去援救!”他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宋指挥使……不在营中!”杜乐英这话说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才说完。
罗彻敏一脚扫开跟前的碎片,喝道:“他又怎么了?”
“说是临近一个寨子里搜到了一个酒窖,他说兄弟们几天来嘴里淡出鸟了,要去补补……”杜乐英一句话没说完就哽住了。
罗彻敏慢慢抬起眼来。杜乐英骤然一惊,发觉那双眼中,竟隐现出一些血丝,象是干涸得太久的土地,生生被扯裂开了。他突然觉得不对劲,觉得方才那句话仿佛是最后一个秤砣,挂在了罗彻敏已经崩到极致的心弦上。他几乎可以听到那弦将要折断的声音,“咯,咯,咯”,那声音象锯子一样锯在他心中。
“滚!”罗彻敏象只被逼入绝境的豹子般弹跳起来,他来得那么快,快得杜乐英全没有闪避的余地,就被他一把搡到了帐蓬边上。
“可是黄指挥!”杜乐英拼命地去掰那按在自己喉头的手指,罗彻敏的面孔近在咫尺,然而那面孔如此陌生,他一点都认不出来。
罗彻敏咆哮着吼道:“他们死就死!和我有什么相干?”
“王上……”
“什么王上?”罗彻敏狠狠地往他推出帐去,怒笑道:“我算什么王?你们谁的眼中有过我这个王!”
罗彻敏的手愈来愈用力,杜乐英眼前开始发晕,他想说“我走我走”,然而竟毫无气力。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有个黑影,向着罗彻敏脑后砸了过来。
随着罗彻敏的一声惨叫,他颈上压力骤地一松,他终于吸了口气,大声呛咳着歪倒在地上。
等他终于睁开眼时,他看鄂夺玉缓缓放下手中铁烛台,盯着在地上蜷起身子的罗彻敏,向他挥了一下手道:“去找罗彻同,让他去救援黄指挥!通知瞿庆和赵德忠,让他们向本军靠拢!”
“是!”杜乐英再也不敢留在这帐蓬中,撒腿就跑。他跑出帐时,听到罗彻敏怒极的咆哮,和身躯重重撞到了什么东西,“砰”然倒地的声音。
罗彻敏从火炉上爬起身来,不顾痛极欲折的腰向前扑去。鄂夺玉被罗彻敏扳住了小腿,再也站不稳当,倒了下去。他反过身来将罗彻敏压住,左右开弓给了他两记耳光。
“你不想当王就不当?你它妈的混蛋!”
这两记耳光突然让罗彻敏回想起从前挨毓王打的时辰,他狂吼道:“你死得倒干脆,凭什么让我来受罪!”他手在地上随意一抓,抓到被他砍烂了的茶几,拖起来就往鄂夺玉身上砸去。鄂夺玉刚刚抬起身,赶紧一闪,然而终究没躲过,右眼上顿时一黑,眼球几乎爆裂。
“你这混帐小子,你欠揍!”鄂夺玉抓住罗彻敏的头往地上砸去,他暴怒了,这回竟是用了全力。
“放手!”罗彻敏后脑方才刚受了重击,这时只觉得已经破开了,渐渐不觉得痛,只有种将死的恐惧。他竭力叫起来道:“你放手!”
“你不想当?可以,得把命给我,我去换了小九回来!听宸王听说最喜欢幼女,你可以送你妹子去陪他睡觉,当宸王的小舅子,这滋味是不是不错?”
“你他妈胡说!”罗彻敏拼命地挣动着手要去撕鄂夺玉的嘴,然而双手被鄂夺玉压得紧紧地,无法动弹。他突然生出急智,偏过头去,一口咬在鄂夺玉手上。力气用得如此之大,竟是感到骨头硌在牙上,将他牙口崩得清痛。
鄂夺玉没提防到这招,松开了手。罗彻敏跳起来往他小腹上踢了一脚,这一脚来得又急又快,没给他半点运气护身的功夫。一时好象肠子全都断掉,让他竟忍不住呻呤出声来。
这番动静闹得太大,何飞和冯宗客终于闯了进来,看到一地狼狈,鲜血四溅。两人鼻青面肿,大惊道:“怎么回事?”一个人扑向一个,何飞扭住了罗彻敏,冯宗客按倒了鄂夺玉。
然而不必他们来,这两个方才一会肉搏,其实也将怒气发泄得差不多,渐渐松了劲。罗彻敏揉着后脑,晕晕沉沉地道:“没事,你们出去,都出去,让我静一静。”
冯宗客就拉动鄂夺玉,鄂夺玉阴沉沉地道:“你听着,我鄂十七郎这辈子,还没有一个窝囊废的兄弟,你丢得起这人,我还丢不起!”
何飞唯恐罗彻敏再受刺激,赶紧和冯宗客一起将鄂夺玉架了出去。
都出去了,都安静了。罗彻敏一个人坐在混乱不堪的帐蓬中央。烛早就灭了,方才一通乱打,火塘中的火星也被碾熄,眼下这帐蓬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帐蓬外有蹄声骤响,有人在吆喝着什么,他听出来是踏日都出发了。他不记得他下过这道命令,突然觉得冷清、害怕,好象被整个世界遗忘掉了。
他觉得自己该干点什么,手在地上摸索着,将那些倒塌的东西一一扶起来。突然他在灰堆中触到了什么,他手指在上面抚了抚,繁复的花纹出现在他脑中,是珑华给他织的那条腰带!
没有丝毫地预兆,他眼中就己经积满了热泪。方才打斗时的痛楚一下子都忘掉了,他坐在那里,无声地呜咽着,任那眼泪成行成例从面颊上挂落。他这一生从未如此毫无节制毫不知羞地哭过。毓王打得他再凶,他没掉过一星眼泪,挨完了打朱夫人抱着他啜润时,他也没有过跟着哭过。他一直都烦着朱夫人的软弱无用,然而这时侯他多么想她就在身边,然而他又不无哀恸地想,那怀抱里的温暖是如此虚妄和单薄,其实什么也挡不了。他眼下,真正需要的人是薛妃吧!他多么想将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轻蔑、所遇的挫折、绝望和压力都向她倾诉,他想她大约会为他指明一些方向。然而……
他不能再倚赖薛妃了,薛妃牺牲了二十三的兄弟,二十三却要毁掉他最珍爱的事物来报复!他是王,所以事情最终将由他……而不是任何其它人来承担!这一刻他突然下定决心,如果他将会失去一切,如果他将要背万世恶名,如果他将要死于非命,那也一定是由他自己的手来造成。他不能再将命运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