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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亚热带的忧郁-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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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是假要怎么分辨?杜夏娃一时难说。她的确是追着陈明珠进饭店,杜日安的确是环拥住她以缓她的颤抖。那都是事实。但“事实”和“真实”的差距该怎么算?他们质问的那些她的确都那么做了。做了就是做了,就是事实。是事实便拥有绝对性,是不容辩驳。可是事实并不代表“真实”,她该如何回答是与否?

路会了解吗?

“真的。”她还是点头。

路不说话,再次将油门踩到底。

回家后,他就将自己锁进工作室。杜夏娃被关在门外,呆了一会,走回房间将自己丢在床上。床头那张忧郁的横幅正对着她,沉重的压迫窒息着她。越看那幅画,她便越觉得形绘的是她的处境。她母亲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画下那幅画的呢?她盯着画,而画不曾回答。她跟画相对,仿佛在对着一个无解的谜题,对着一份迷途的感情。

直到天色大暗,她忽然想起答应过要到杜家,匆匆跳下床,寻找衣服替换。

“你要去哪里?”路忽然站在她房门口,语气带着质问。视线稍移,见到墙头那幅画,脸色倏然大变,颤声问:“你怎么会有这幅画?”

“老太太给我的。”杜夏娃老实回答。路的反应泄露某种她疑猜的可能。“你见过这幅画?老太太说是我母亲画的。”

路没有正面的回答,问:“她为什么要给你这幅画?你又去杜家了?”

杜夏娃低下头。低头就是默认了。

路忍不住提高声调说:“你为什么还要去?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声音急了,显得暴躁。“告诉我,昨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是不是杜日安?”

杜夏娃仍然低着头。路大声说:“为什么你会跟他在一起!?”

沈亚当那一击还在他脑中回响。难道那一段往事又要重演?她也要像她母亲一样离开他?

“老太太病得很重,我去探望她,然后日安送我回来。”

“就这样?”路不安。“以后不许你再到杜家,也不许你再和杜日安来往!”

“可是我已经答应老太太,有时间就去看她。老太太的病情已经很重,我想能够的话,就多去看看她。”

“不管你答应他们什么,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路,老太太其实很可怜的。”

想着老太太一生孤寂的命运,杜夏娃多少不忍,虽然她并没有认同与杜家所为血缘的关系。感情由相处相知而来,不由血缘。经过这几次的相处,她慢慢对老太太产生一些感情上的亲。

“你不必同情她。那是他们杜家自作自受。”路的反应寡情冷血。

杜夏娃默然半晌,看着地上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杜家?”

“我当然恨。”即使激动,路低沉的嗓音还是维持原度的低沉。他虽提高声调,仍拔尖不出高亢,只声音中带的恨意昭然明白。“他们毁了我姑姑还不够,又害死了你母亲,现在又要抢走——”他猛然住口。因为一时的激动,忘记这个恨有太多的牵扯,有许多的不能说。

“这些事老太太都跟我说了。”杜夏娃回想起老太太笼统的谈话与欲言又止,对路问出她的疑惑。“老太太告诉我,外——你姑姑因为爱上有妇之夫,生下我母亲后自杀死掉。我不明白,这跟杜家有什么关系?”

“你别问那么多,反正跟杜家有关就是。”路略为迟疑,表情显得不定,淡淡把话带过。

杜夏娃点头答应,求证另一个猜测。“好,我不问。我只要你告诉我,床头那幅画,是不是我母亲画的?”

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没错,是她画的。”

他由始至终看着那幅画的成形。看着她的浓浓忧郁,看着她的绝望叹息,看着她对他们关系的禁忌无能为力。最终,她还是离开他。

“你喜欢她吧?”沉默许久,杜夏娃才说出心中其实早就明了的疑问。“墙上那幅画中的天使,就是她吧?你把她搁心里那么久,你很爱她对不对?”

命运太讽刺了,她嫉妒吃醋的对象竟是她亲生的母亲。

“我不想谈这个。”路想逃避。

杜夏娃突然感到生气,大声叫起来。

“可是我想谈,你不要逃避!怀念那种虚像有什么用?她早就死了!早就已经是不存在|Qī|shu|ωang|的幻影!”不,那不叫永恒,她母亲已经永远不存在。“你想靠着对她的记忆活下去,而否定我的存在吗?你是否想逃避,不敢面对我们的感情?你让我感受到你的爱,但为什么,你不能像日安一样,即使走向地狱仍然坦然说出对我的爱?”

杜日安?路的眼珠冰灰起来。他害怕的事果然要发生。恐惧让他沉默,仅黯淡的眼神露出祈求。

天光太暗,杜夏娃得不到回答,黯然说:“我必须出去。我答应去探望老太太的。”

“不要去!”路慌乱阻止。“跟杜家保持距离,不要重复你母亲的悲剧。”

“悲剧?你是指我母亲离开你与日安的大哥私奔?不,那不是悲剧,路,那是她的选择。”

“我不是指这个。而是——”不行,他不能说。他喃喃摇头。“我不能说,你知道了会无法承受。”

“为什么?”

她承受了她对他的爱,承受了别人眼中罪恶的乱伦的感情,承受了这些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些叫她更无法承受?

悲剧是不能说的;秘密的应该留给秘密,真相是会使人崩溃。路只是摇头,目光在挽留。

“夏娃,别去杜家,别丢下我,别像你母亲一样离开我。”

“那你爱我啊,你连吻我都不肯。”杜夏娃脱口叫出来,暗哑的声音被浓暗的空气吞噬,显得没有生气,而且无力。“路,尽管全天下的人都说我们肮脏污秽、龌龊、不道德,唾充我们、鄙视我们,我们最后还是要面对的。我们不能逃避,逃避了只是折磨我们自己。”

“我……”路说不出话,别开脸,逃避她苍暗的容颜。

他是想面对,却挥不开午夜梦回之际,由潜意识深层浮袭而来的罪恶感。他受的礼教,他接受的规范,他认知的文明现实,都在告诉他,禁忌与不能爱。十八年前,他痛苦挣扎,十八年后,他依然痛苦挣扎。这仿佛是一种诅咒,明明知道不能爱,他却重蹈覆辙,一次一次触犯禁忌,爱上不能爱的人;不等别人指责、审判,他自己先觉得罪恶。他一方面去爱,一方面又逃避,恶性循环着被诅咒的命运。

“你还是……”杜夏娃颓靠着墙,喃喃摇头。她等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她慢慢转过身,背着对他离开。

那些承继亚当夏娃血液并因之相爱的后代,就此成了道德的罪人,背着乱伦的罪名,成为见不得光的畸体,而逃覆到堕落天使黑色的羽翼下,藏躲于晦暗的角落,一世沉沦在创世最初的深渊。

※※※※

第九章

进入了仲夏,太阳升得更高,日子也更热了。走在街道上,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的蝉鸣,总是“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比什么都吵,奋力地将他们短暂的一生的璀璨尽数释放进仲夏的叫嚣。太阳光笼罩整个北半球,仿佛日不落,夜在退缩,失去了角落,黑暗的子民,慢慢地被消融,成为灰飞,化入尘埃。

教室里如七月的火炉,闷烧着一团热。杜夏娃侧头望着窗外,视线漫无焦点,间歇性地心不在焉。蝉鸣声声在叫知了,知了知了的吵个不休,听得让人心烦。它们知道什么呢?它们的生命比什么都来得短。

杨安琪在走道逡巡,尖细的声音刺着人。见杜夏娃漫不经心,走到她座位旁,抄起她桌上的课本,重重往她面前一甩。杜夏娃被声音震得回过神,默不做声地将课本摊平,不去理四方投来的压抑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只要再忍耐到下课钟响就可以,虽然她越来越讨厌这个地方。

现在,她算是个名流了。

从暑期辅导课第一天开始,班上就流传着有关她的各种消息。那种传递是以一种接近宗教仪式的暧昧神秘私下相授受着,每个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每个人也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消息的传递,是以接近宗教仪式的神秘在进行,所以每个派别各有各的演绎和诠释。

最先是她在大街上和男校学生当众亲吻拥抱;换了一个流派,变成在迪斯科舞厅里钓凯子,跳艳舞。等另一方的山头成立,入教的仪式宣言,又换成是她在PUB里与老外勾三搭四。也有一些自己在家带发修行的,自己拜自己的神,消息的来源和管道特殊,她就变成有钱有太太的中年男人的秘密情妇。最后,万流归宗,诸法归统,她成为酒店兼职的公关,做卖的那种。

这种种传言,很巧合地,她都是蹲在厕所马桶上时不小心听到。同学们有文化的修养与道德的忌讳,不会当着她的面讲这些,就像她们不会拿正眼看她,只会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偷偷摸摸的才刺激,有一种谈论禁忌的快感。她才稍稍明白,人们在设立种种规范时,其实是很向往禁忌的,就像人们谈论情欲,总是需要加饰一点艺术或学术的遮遮掩掩,其实是很喜欢而且享受造爱的那回事。

为了避免破坏同学们的想象,她决定保持沉默。她原本就不多话,此后就更沉默。只是,她不免问自己,当有一天这种种变成了她和路的被人不齿,她还能保持沉默到什么时候?

下课钟响,她出教室逛了一圈,不想看见任何人,偏偏要回教室时在楼梯间遇见才要下楼的杨安琪。她当作没看见她,目视前方走过去。杨安琪却叫住她,丹凤眼往两鬓斜吊,搭配一身欲热贲张的红,很有种火辣的味道。

她盯着她,棱角嘴噙着若隐若现的鄙夷的笑。“杜夏娃,跟自己的舅舅谈情说爱是什么滋味?你不觉得羞耻荒唐吗?”

杜夏娃瓷冷的脸一凝,将目光顶回去。“那么你呢?杨老师?背着自己的未婚夫跟男人通奸,你的饥渴是否得到了满足?”

杨安琪圆脸猛然胀成猪肝色,恼羞成怒,扬手一挥,重重赏了杜夏娃一个耳光。杜夏娃不假思索,回手掴了她一巴掌。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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