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质量-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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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没啥!没啥!现在这党的政策好,我们日子过得可好了。
听他这样说,王祈隆觉得面前站的就像他爹,吃不住人家一点好处,心里禁不住一热。他说,我听说你们对车祸的赔偿还有点异议,今天我就是专门来解决这个问题的,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吧!
唉!那还不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把那个站在后面受伤的小伙子拉过来,说,也不知道是啥鬼迷了心窍,自己跑到城里告个什么状。要说这事儿过都过去了,还告个啥告?
儿子却说,我不是告。陪我们的钱是太少了,我残了腿,不能干重活了。说好的媳妇眼看着也快要黄了,前天还让人捎信,彩礼至少还得加两千块。
王祈隆说,开始赔了你多少?
五千。儿子拿手比画着。
你想要多少?
儿子的脸红了,好像自己很理亏一样。他说,我们也没有想多,这五千基本上医疗费也花得差不多了,至少得把娶媳妇的彩礼钱拿出来吧!
王祈隆说,我现在就答复你,除了那五千,再给你们三千元!今后若是有什么困难,政府也不会看着不管的。
老汉只差没有跪下来磕头了,嘴里颠三倒四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儿子毕竟是上过学的,他说,都说新来这个县长是个好官,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就凭你这父母官,我们只要有一点办法,就不会再给政府找麻烦啦!
第八章(5)
农民啊,还是老实啊!王祈隆觉得眼窝里潮潮的。
王祈隆把自己口袋里的七百块钱也掏出来搁下了,他说,我看你这房顶也该修了。不能让媳妇过来就淋雨吧!
王祈隆亲自接待了调查组的人,一天三顿饭陪着他们。他说,这完全是误会,工作没有
做好,导致了一些矛盾。因为是胡书记的车,那家人还不是为了多要几个钱,就把书记给告进去了?现在对农民的管理,也是大问题啊,一点小事安排不好就来上访,这基层干部可真够难当的。
调查组吃住都安排得舒舒服服的,取了证,并不像农民告状信里写的那样。调查组的人本来就有些顾忌,大家都是熟悉的,怕因为这事与胡大庆结怨。这下皆大欢喜,反而可以在胡面前卖个人情了。
事情就这样了结了。大家很快就遗忘了,王祈隆却总觉得自己办了亏心事,好像轧断人家腿的是他王祈隆。他又到那个农民家里去了几次,并安排农委帮助他们协调资金上了一些农业种植养殖项目。尽管他这样安排,变相使农民得到了更多的赔偿,可他仍是觉得对不住他们,好像欠了他们更多。什么时候想起这件事情,心里头还是堵得慌。
王祈隆对上对下都说胡大庆是个有能力的好领导,从来不透露自己的委屈。县里调整干部,胡大庆一个人做主,动了县直二十几个单位的班子,事先没有和王祈隆通气。王祈隆什么话都没说,有人替他抱屈,他却说,干部本来就是县委管的,如果政府也去插手干部的事情,那还不乱套了?但是,由于组织部事先也没有得到县委授权,意见很大。常委会和书记办公会只是履行了一个形式,差不多是听了一个通报,副职们觉得心里不平衡。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瞒不住,最后还是反映到市委领导那里。领导向王祈隆问情况,王祈隆说,哪有那么严重?都是酝酿很久的事情了,在常委会上征求意见不是一样的?只要有利于工作就行。
领导们这样问王祈隆,其实是掌握了一些内情的。王祈隆的回答,让大家对他的人品有了一个更好的认定。
王祈隆对班子的其他同志讲,团结才是最大的大局,相对于这个大局而言,其它的全是小局;小局一定要服从大局,不然的话,一旦暴露了班子的矛盾,既会毁掉我们的干部,更主要的是毁了我们的工作。遭殃的不还是百姓?
市领导见了胡大庆也询问王祈隆的情况。胡大庆说,不错嘛!年轻人热情很高。但毕竟没在基层待过,还需要摔打,光凭干劲是不行的嘛。话传到王祈隆的耳朵里,他只是一笑了之,仍然说,胡大庆是个很有魄力的好领导,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市里领导都觉得,作为一个年轻领导,能有这般的涵量,真是气度不凡!
王祈隆当了县长的第三个年头,他的奶奶去世了。老人家的死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他痛苦不已。让王祈隆最伤心的一点就是,奶奶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但是,他却连一天孙子的福都没享到。王祈隆从背起铺盖卷儿到大学,后来基本上没跟奶奶在一起待过。参加工作等生活稳定后,他曾几次回来接奶奶到城里去,都被她坚决拒绝了。
王祈隆始终弄不明白,从小她就鼓励他到城里去,为什么她自己这么抵触城市?
王祈隆当了县长后,回家看奶奶的机会就更少了。他安排人给家里翻盖了房子,他主要是给奶奶盖的。她干净了一辈子,应该住上一间象样点的房子。奶奶住了新房,脸上并没有喜色,却是一天比一天老了。爹说,她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不出屋子。王祈隆的儿子小龙会走了,会说话了。他为了让奶奶高兴就带了他们娘儿俩回去。小家伙咯咯地笑着在老祖宗的床头翻跟斗儿,鸭子一样趔趄着去亲吻她的脸。奶奶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像患了老年痴呆症一样。王小龙小时候长得像他娘舅家的人,黑黑胖胖的,很壮实。奶奶看了一会就说,抱出去吧,我老了,别吓着孩子。
奶奶死得没一点前兆,那个中午,已经久不出门的她突然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了。那个秋日的太阳明丽辉煌,高大硕壮的楸树在灿烂的阳光下黄成一树油彩。奶奶端坐在金黄的楸树下打开她雪丝一样白亮的头发梳理着。阳光透过树叶散散碎碎地笼罩着她的全身。她的鱼白色的斜襟盘扣上衣,黑蓝色的丝绸裤子,黑丝绒面的泡沫底布鞋及至她的皮肤上细腻的褶皱统统被涂上了一层华丽的金色。她亲手种植的凤仙花在那个午后全部绽放。奶奶的脸在花香里露出少有的微笑,那一刻,她更像一个慈眉善目风华绝代的精灵。
她梳好了头发,又要了一盆水洗净了手脸。她对她的儿子说,把祈隆找回来给我料理后事吧,我要走了!
实际上她确实是这样说的,她说的是走而不是死。儿子和媳妇都惊呆了,她们不明白老人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最近身体一直很好,饭量也比以前大了。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了?奶奶一辈子字字珠玑,儿子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他立刻到镇上给王祈隆打了电话。
王祈隆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躺在灵铺上气若游丝了。他心疼如裂,他还没有想过,他的息息相通的奶奶会这么快离开他。王祈隆不顾娘的不可把眼泪弄在亡人身上的劝阻,他把头抵在奶奶的胸前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他的哭声把奶奶给唤了回来,奶奶突然又睁开了眼睛,她甚至用她葱枝一样的秀手去抚弄孙儿的头发,就像他小时候她帮他修剪头发那样。王祈隆停止了哭泣,以为奶奶又可以活下去了。奶奶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等大家都离开后,奶奶开始对他说话,她的声音微弱得只能推开唇边的空气,大部分都不能听清,她断断续续说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她说话的样子让王祈隆觉得她是糊涂了,但她说话的内容不但没有一点糊涂的迹象,她说出的事情把王祈隆重重地震撼了。王祈隆把奶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哭着,他想让奶奶知道,他明白了奶奶话里的意思。奶奶抖嗦了很大一会,从怀里摸出一个手巾包。王祈隆接过来看了,见是一只湖绿色的翡翠手镯,小小的,透着晶莹和富贵。王祈隆从来没有见过这件东西,他不知道奶奶这一生是如何啊珍贵地收藏着它啊!
第八章(6)
奶奶呼出最后一口气,把她依然像少女一样的一双洁白细嫩的玉手合扣在胸前,突然就没了声息。王祈隆等了足有五分钟,他用手去试,才知道是断了气。王祈隆的爹在两个时辰后进到屋子里,看到孙子把脸埋在奶奶的头发里,他在深深地吮吸着奶奶的体香。他不再哭,好像依然在陪奶奶说话。
王祈隆给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让他除了跟胡大庆请假外,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
点儿消息。按照他们这里农村的规矩,人死了要在家待够三天才下葬。他想静静地陪奶奶最后三天。
办公室主任找到胡书记替县长请了假;他按照王祈隆的指示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而胡大庆却亲自给县里各个局委和乡镇打电话,通知各单位各部门都要派一个代表前去参加葬礼。县委和县政府办公室负责组织,县四大班子领导每人也都对了一百元的份儿钱,有的是派代表、有的是亲自前往参加吊唁。
大王庄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外面来了上百辆汽车,和数百个干部模样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隆重的葬礼。他们浩浩荡荡开进村子来,荡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尘土,花圈从王家院子门口一直摆到了村口。哀乐阵阵,人声鼎沸,王祈隆披麻戴孝地站在村口,和每一个前来吊孝的人握手,样子悲哀而又凝重。
王祈隆告诉爹,凡是前来看奶奶的乡亲一律都要管饭。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来了,这王家的孙子是没有被人看走眼啊!
本来是要让奶奶在家里停够三天,王祈隆看这阵势,知道来的人还会增加,所以决定当天就把人殡了,晚上他就赶回县里去。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刚刚回到县里,举报信也就跟着寄到市里了。
那举报信写得很详细,去了多少人,收了多少礼,当时有多大的场面,就像一份调查报告一样。
王祈隆回来的第二天就把钱交给了县纪检委存了,然后又找了办公室主任。主任说,我按照你的吩咐,一个人都没往外说。我只是替你找胡书记汇报了,胡书记亲自给各个单位打的电话。主任又补充说,我看这人心也忒歹毒了!这不是故意置人于死地嘛!
王祈隆说,不会,胡书记不是个在背后整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