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9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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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修佛必先见佛,佛便会从涅槃境中醒来,或者生或者死——天老大、夫子老二、佛祖老三,如今桑桑虚弱不堪,佛若生,她和宁缺必死。
宁缺和桑桑互为本命,她想什么他应该都知道,但这一次她想的事情太复杂,太深奥,他能够感知到的那些思维线条,繁密得难以看清,更不要说看懂,就像乱麻一般,纠结在二人的心间,明白到这点,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连桑桑都没有想出法子,见到佛祖后怎么办?
某日来到一片草甸,远处隐约出现一座雪峰,他打破了多日来的沉默,说道:“当初我刚学会修行的时候就去赌钱,说明我大概是天生的赌徒,现在是五五之数,我当然有勇气把全副身家押下去。”
第一百五十章 见佛
数日后,宁缺背着桑桑来到了雪山数十里前,此处田野青草茵茵,有数千湖泊池塘密集,塘间小道如线,无法计数。
每片池塘畔都有树,柳树,池上有花,莲花,莲花白红两色,如玉里染着血丝,青叶如裙,茎秆更都是黄金色,美丽至极。
有无数金光弥漫在数千池塘上方,起于一切物,莲花莲枝莲叶柳树石块甚至就连塘水里都在散发金色的光芒,那些是佛光。
佛光太过明亮,画面太过美丽,宁缺把大黑伞压得很低,却也没办法避过无处不在的光线,眼睛眯了起来。因为桑桑中毒的缘故,他的胸腹间一片烦恶,喉间不时传来甜意,那是吐血的征兆。
美丽圣洁难以言喻的世界,是真真佛国,他非常确定,佛祖便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只是不知道到底在何处。
他背着桑桑在池塘间寻找,踩着塘间狭窄的泥道,拨开身前的柳枝,目光在莲花湖石之间来回搜寻,显得极为耐心。
桑桑一直保持着沉默,看着他似无目的地寻找了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佛陀在哪里?”
宁缺说道:“不知道啊。”
桑桑说道:“那你就这么到处看,有什么意义?”
宁缺说道:“只要看见佛祖,佛祖便会醒来,所以看就是找。”
见佛佛便现,只需要看见就行——他背着桑桑在金色池塘里穿行,看池上的莲花,看塘里的清水,看水底的淤泥,看泥里的莲藕,看塘岸的石块,看石间的柳树,看柳树上的金蝉,很少眨眼,不敢错过任何画面。
某天,听着莲田里传来的呱呱叫声,他想了想,把桑桑的身体解下,然后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游到莲田深处,抓住了一只肥大的青蛙。
他把青蛙举到眼前,瞪了很长时间,那只青蛙很无辜地睁着圆圆的眼睛,回瞪着他,一人一蛙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瞪了很长时间。
瞪到最后,宁缺的眼睛开始发酸,默默流下泪来。
桑桑在他心里嘲讽说道:“就算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白痴,何至于要哭?”
宁缺有些恼火地解释道:“我是眼睛发酸。”
桑桑说道:“谁让你瞪这么长时间。”
宁缺说道:“我看了这么多花枝柳石,都没有反应,想来想去,池塘里的青蛙最有可能是佛祖,当然要多看两眼。”
桑桑有些惘然不解,问道:“佛陀怎么可能是只青蛙?”
宁缺认真说道:“佛经里说过,那天在冥河底,地藏王菩萨也证实了,佛祖在俗世时是某个小国的王子,那么自然有可能变成一只青蛙。”
桑桑愈发不解,问道:“青蛙和王子之间有什么关系?”
宁缺说道:“青蛙王子啊,这么著名的故事你都没听过?”
桑桑想了起来,说道:“就是小时候你给我讲的那个童话?”
宁缺点头说道:“王子变成青蛙,这难道不是某种暗示?”
桑桑说道:“那你还得亲它一口。”
宁缺现在一心一意想着找到佛祖,竟没有听出她话语里的嘲讽意味,犹豫了会儿后,真的把青蛙举到眼前,叭的一声亲了一口。
青蛙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显得有些委屈。
宁缺擦了擦嘴,往池塘里呸呸吐了好多口水,说道:“看来不是这只。”
桑桑说道:“这里至少有数万只青蛙。”
宁缺看着数千金色池塘,听着柳树里的蝉声和莲田里的蛙声,心想只怕还不止数万只,柳树里的金蝉不去考虑,那是三师姐的营生,如果要把这些青蛙全部亲个遍,自己的嘴巴得肿成什么样?万一亲着癞蛤蟆怎么办?自己可不是天鹅。
寻找了数日,依然一无所获,根据推算,后面那些满山遍野的佛与菩萨应该已经快追过来了,他的心情变得有些焦虑。
金色池塘占据了很大一片原野,中间便是那座高耸的雪山,山峰被冰雪覆盖不知多少年,厚厚的雪层从峰顶一直垂落到山脚下,根本看不到山崖本体的颜色,有涓涓细水从雪里流下,湿润原野,数千池塘就是这么来的。
在黑暗的天穹下,这座雪白的山峰被数千金色池塘包围,显得极外壮观而美丽。
某日宁缺寻找到了山脚下,举头见山忘言。
他想起悬空寺所在的般若巨峰,便是佛祖留在人间的躯体所化,佛祖似乎喜欢以山自喻,那么有没有可能这座雪山便是佛祖?原野间的金色池塘与金色莲枝还有那些事物都散发着佛光,难道是雪水的缘故?
想了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推论,远在数百里之外,这座雪山便能被人看见,这些天在金色池塘里,他偶尔也会看雪山,雪山始终不动,自然不是佛祖。
“喂,如果你就是佛祖,应我声!”
宁缺看着雪山喊道。雪山自静穆无声,只有他的声音不停回荡,袅袅不绝。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向着下一处池塘走去。
然而没有走多远,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是雪山的回声,因为声音很大,轰鸣作响,声音来自很高的地方,就像是天上落下一道雷。
宁缺转身望向雪山,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身体也有些僵硬。
那道声音来自雪山峰顶,是雪崩的声音。
雪层不停崩塌,无数雪哗哗落下,最前方那道雪线积得越来越高,仿佛惊天的巨浪,雪层与山崖摩擦发出雷鸣般的恐怖声响!
原野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地震,金色池塘里的水,震出无数波纹,然后开始跳跃,泛着金色的佛光,就像是天女在舞蹈。
狂风呼啸,塘边的柳树弯下了腰身,池里的莲叶招展着身躯,莲花盛放更怒,青蛙与金蝉不停地鸣叫,仿佛准备迎接伟大的诞生。
雪崩依然在持续,宁缺站在颤栗不安的原野上,看着渐渐露出真实容颜的峰顶,看着积着残雪的黑色山崖,忽然想起人间北方热海畔那座最高的山峰,想起那座雪山是终点也是起点,隐约间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变得更加僵硬,右手紧紧握着刀柄,左手放在胸前,与身体里的桑桑相通,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这场雪崩持续的时间非常长,直到很久以后才渐渐安静下来,黑暗的天穹下,那座雪山早已不复先前的模样,黑色的岩石里残着剩余不多的雪,隐约可以看清楚大概的轮廓,如果雪山是雕像的话,那么自然有轮廓。
雪崩之后,佛祖终于现出真身,盘膝坐在天地之间,峰顶便是佛祖的脸,线条很粗糙,很模糊,给人一种似假还真的感觉。
第一百五十一章 修佛(上)
雪落之后,其实山还是那座山,与人间、与这个世界里的每座山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区别,露出的黑色崖石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或者粗糙或者光滑,没有光泽,没有生命的气息,沉默的……就是崖石。
宁缺背着桑桑站在山前,看着现出真容的山,看了很长时间,直到金塘上的金色被夜风吹成无数的碎片,依然还是一座山。
佛祖醒来没有?佛祖是活着还是死的?等待答案揭晓却不知道什么是答案,这让他很紧张惘然。
“我们赌赢了?”
“好像没有。”
“凭什么啊?”
宁缺很失望,很愤怒,一屁股坐到地上,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或者说受了委屈的青蛙那样不停地蹬着腿,把身前的积雪踢得到处飞。
桑桑平静说道:“因为佛祖是佛祖,不是猫。”
听到这句话,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听懂了,也明白了,从最开始的时候,他和桑桑的猜想,与事情的真相便有出入。
那个关于猫的理想实验,要有个箱子,要有个精巧至极的投毒装置,佛祖没有道理把自己陷在那种情况里,那么涅槃是什么?
涅槃依然是量子的叠加态,但与生死无关,只与位置有关,你去观察时,它便忽然出现在那里,或者这里,佛祖没有设计那个可能把自己毒死的装置,但他可以设计别的方法,来让昊天找不到自己。
“我们还是赢了。”宁缺站起身来,看着身前的山峰说道:“看到,佛便在这里,这座山就是佛祖,毁了便是。”
桑桑说道:“不,佛在众生中。”
宁缺明白她的意思,观察便是确定,佛祖不是纯粹依赖于观察确定属性的量子,有自我意识,那便可以出现在任何位置。
棋盘世界里众生成佛,便是这种状态的具体体现,桑桑说得没错,卖青菜的大婶可以是佛,金色池塘可以是佛,塘柳莲叶可以是佛,就连宁缺前些天亲吻的那只青蛙也可能真的就是佛祖。
这座雪山也是佛祖,而且应该是佛祖在棋盘世界里的中心坐标,唯如此,处于叠加态里的佛祖,才可以保证自己的存在。
但毁了这座雪山也没有用处,因为佛可以在无数位置出现,移动得比光还要快,没有人能够真正找到他,自然也没有人能够杀死他。
宁缺说道:“我们往遥远东方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开始颤栗,无数佛开始紧张,开始害怕,证明了这座雪山对佛祖来说非常重要。”
便在这时,金色池塘外围传来道道震动,原野间行来无数佛,其中有数位渡冥河时变化生成的大菩萨,佛威无边。
感应到雪山的变化,佛祖露出真容,无数佛与菩萨纷纷盘膝坐在地面,虔诚颂经不止,佛光照亮了漆黑的天穹与山脚。
万丈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