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9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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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很快便平静下来,地狱自然平静,河水里的经声重新变得整齐,他看着站在船首的宁缺,感慨说道:“天人合一,天又是谁?”
这不是辩难,而是真的感慨,菩萨感慨昊天已经不在。
死,或者让路……修行者说出这种话,会显得很强大自信,但昊天不会说这种话,她什么都不会说,会直接让对方死去,哪怕对方是地藏王菩萨——这只能证明了昊天已经变得很虚弱。
经声大作,有佛光弥漫,渗入宁缺的衣衫,触发桑桑神魂里的贪嗔痴三毒,只见一道鲜血从他的唇角流淌而下,散入河水里。
这些血里有昊天神辉,极为滚烫,河水被烧沸,变成无数细微的气泡,像珍珠般飘拂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依然没有表情,或者说,桑桑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因为伤在她心,痛在他身,她哪里会在乎这个。
桑桑没有与地藏王菩萨交谈,取下铁弓便是一箭射了过去。看似简单的一箭,但与宁缺的那一箭相比,威力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地藏王菩萨神情慈悲,手里檀陀自有感应,伞缘悬着的无数惨白人头,忽然间同时张开嘴,开始凄厉地尖啸起来。
万颗白骨头颅同时尖啸,骨象前的河水里仿佛生出一道无形的屏障。
无论那道铁箭有多强大,哪怕是昊天射出的,依然不可能穿过那道屏障。
噗哧一声轻响。
地藏王菩萨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前,发现一道黝黑的箭簇探出头来,上面染着数滴金色的血液,还有数缕袈裟上的金线。
哪怕是最强的檀陀地藏,依然没能挡住这一道铁箭。
地藏王菩萨的脸上露出痛意,还有些惘然,因为他不知道这道铁箭是怎么来的。
天意难测?
不,天意不可测。
昊天射出的箭,亦不可测。
就在铁箭射穿地藏王菩萨的同时,桑桑离开了船首,像真正的水一般,于水流里行走如意,瞬间来到骨象之前。
檀陀上的数万颗人头还在尖啸,宁缺的五官流出黑血,眼神却还是那般平静或者说冷漠,毫不畏惧地落在了骨象头顶。
他来到了地藏王菩萨的身前。
昊天来到了地藏王菩萨的身前。
※※※
『注:前些天的章节数,完全错了,从第一百三十八章之后,一直在错,我真是佩服我自己,怎么会糊涂成这个样子,感谢亲爱的海星,帮我把章节名改过来了,前面几章错别字实在太多,也是糊涂的原因,向大家道歉。』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杀菩萨
檀陀地藏乃是最强地藏,手持的人头幢乃地狱镇世法器,甘露印有不世慈悲,而这慈悲对中毒的桑桑,又是一番伤害。
宁缺的身体被檀陀上的无数骷髅头的尖啸撕裂,到处都是伤口,衣衫破烂淌血不止,又有无数怨魂受到经声感召,顺着河水流到他的身上,拼命地向着那些伤口里钻去,虽然刚刚接触到他的血液,便被里面蕴含的神辉净化,但伤害却留了下来,并且越积越重,伤口的边缘渐渐泛起灰色。
他的眼睛也在流血,眼神却还是那样的冷静,看不到任何惧意,也没有痛楚,甚至仿佛连想法都没有,无情冷酷至极。
因为眼神是情绪,是桑桑的情绪。
骨象高数十丈,头颅也极大,桑桑落在它的头顶,就像是落在一座极宽敞的宅院里,衬得他的身影那样的渺小。
桑桑向象背走去,离地藏王菩萨越来越近。
骨象怒嚎一声,象鼻破河水而起,像道鞭子般抽向她。
宁缺最开始想的没错,象鼻里是没有骨头的,哪怕是地狱冥河里的象也没有骨头,这头象之所以有道白骨组成的长鼻,是因为它来到佛祖的极乐世界之后,犹难忘记生前,所以在河底淤泥里拣了无数碎骨,自己做了个鼻子。
象鼻里的那些碎裂白骨,都是人的骨头,骨象在冥河里听经无数万年,早已把这些人骨炼成了自己的法宝,佛威无边,所以先前才能那般轻易地把朱雀和宁缺缚住,哪怕他们拥有知命巅峰境界,也无法挣脱。
怒嚎声中,骨鼻如白影般,抽向桑桑,其势威猛如佛祖手里的金刚杵,河水震荡乱流,一旦被抽中,必是身死、魂散的悲惨下场。
河水里的无数骷髅怨魂,不知被这头骨象的鼻子抽死了多少同伴,此时看见这幕画面,本能里生出恐惧,不敢继续去看。
桑桑也没有看,她就像是根本不知道身下的骨象正在攻击自己,不知道那道人骨炼成的象鼻将要落到自己的身体上,她面无表情继续向前。
她向前踏出一步,象鼻被踩到了脚下!这一踩看似简单,实际上玄之又玄难以言说,骨象就像是自己把鼻子伸到那里,等着她来踩!
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冥河!
骨象痛苦不堪,拼命地摇动着头颅,用尽全身的力量,终于把鼻子从桑桑的脚底抽了出来,骨鼻断了一半,白骨乱飞!
桑桑走到地藏王菩萨身前,伸手握住铁刀柄。地藏王菩萨静静看着她,手里的人头幢忽然间变大了数百倍,把河底的世界全部笼罩,然后向着她的头顶落下。
清澈的河水再次变得昏暗阴晦,仿佛黑夜来临,夜色里有无数尖锐难听的尖啸声响起,有无数骷髅头正在愤怒咆哮!
一个骷髅头便代表着地藏王菩萨镇伏的一个信徒,人头幢上无数骷髅头,便代表着无数信徒的觉识,还有他们的不甘!
宁缺身上被撕出了更多道伤口,耳膜也瞬间破裂,如果他不是浩然气大成,如魔宗强者一般拥有极强的身躯,必定会被这些啸声撕成碎片。
真正恐怖的伤害,并不在身上,还是在心上,他的心脏忽然间跳得快了起来,如暴雨一般,每息跳动千次,随时都可能破裂!
宁缺的意识很清醒,很痛苦,很恐惧,求生的本能,让他非常想离开这柄恐怖的人头幢,想要远离骨象回到沉船上,但他做不到。
现在控制他身体的是桑桑。
桑桑根本不理会这具身体正在遭受怎样的伤害,也似乎毫不在意这具身体随时可能会毁灭,眼神依然冷漠平静,她望着地藏王菩萨手里的人头幢,喝道:“吵死了!”
喝声如雷,回荡在黑暗的河底,把无数怨魂的颂经声都压了下去,人头幢边缘悬挂着的无数骷髅头受震,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片刻后,这些骷髅头醒过神来,愈发愤怒地尖啸。
人头幢上忽然响起无数细微的碎裂声,啪啪作响,无数骷髅头被震得变成极细的骨末,被河水冲着到处漂流,再也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
这些骷髅头被自己的尖啸声震碎!
桑桑说这些骷髅头吵死了,既然它们敢不听话,继续这样吵,那么便会死,这便是吵死了,这便是昊天的意志!
……
……
桑桑抽出铁刀,斩向地藏王菩萨。
唰的一声,刀锋割开菩萨身上的袈裟,斩断无数道金线,割向菩萨的法身,却只斩出一道微毫深的伤口,金色的鲜血缓缓渗出,没有淌下。
桑桑不喜,于是宁缺皱了皱眉。她伸出右手落在菩萨的胸前,却把那根铁箭,从菩萨的背后抽了出来,用的依然是天意不可测的神奇手段。
看着铁箭上带着的金血,桑桑有些厌憎,取出铁弓,弯弓搭箭,用黝黑而锋利的箭簇对准地藏王菩萨的眉心,甚至已经相触。
一道气息向着四周扩散,把骨象笼罩其间,人头幢已然残破,顺河水飘远,却没有飘走,仿佛有无形的屏障拦着。
桑桑展开了她的世界——人头幡、骨象、象背上的地藏王菩萨都在她的世界里,没有谁能躲开,没有谁能抗拒她的意志。
她用铁箭瞄准地藏王菩萨的眉心,菩萨没能躲开。
地藏王菩萨用左手握住了铁箭的前端。
桑桑静静看着箭下的他,一道神念落在铁箭里。
地藏王菩萨神情凝重,宣了声佛号。
桑桑松开手指,铁箭离弦而去。
箭未动。地藏王菩萨握着铁箭的箭杆,左手里金光大盛。
骨象发出一声哀鸣,缓缓向下沉去,右前肢的骨头从中断开!
桑桑与地藏王菩萨之间,是那样的安静,仿佛那道铁箭没有射出一般,事实上,铁箭的威力已经全面释放!
桑桑收弓右手握住铁箭,向前再送。
她把神念变成了弓箭……
噗的一声轻响,地藏王菩萨的眉心终破,渗出一滴金色的鲜血,如痣。
那滴金血凝成的痣,飘离菩萨的眉心,在河水里极缓慢、却又给人一种不可阻挡感觉地向前飘行,终于落在了宁缺的眉头,落在了桑桑的心上。
金血及身,贪嗔痴三毒发作,宁缺痛苦地喷出一口鲜血,桑桑却依然毫不动容,握着手里的铁箭,继续向前送去。地藏王菩萨的眉心涌出更多的金色鲜血,伤得越来越重,而同时,那些金色鲜血里的佛光,也让宁缺越来越痛苦。
谁会先死?地藏王菩萨看着浑身是血的宁缺,看着他身体里的昊天,神情慈悲说道:“以残躯换得昊天死亡,佛亦开颜。”
桑桑面无表情,向前再踏一步,铁箭再深一分。地藏王菩萨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慈悲的神情,满脸惊恐惘然,怒吼一声右手散了甘露印,泛出金光一掌拍向宁缺的胸口。
桑桑理都不理,继续向前一步,手里的铁箭深深地刺进地藏王菩萨的眉心,金色的佛血四溅,佛威始起,便骤然弭散而虚!
死亡之前,地藏王菩萨的眼神有些惘然,因为他想不明白她是最尊贵的昊天,拥有无尽的生命,为什么敢和自己赌命?
他不知道,桑桑和宁缺本来就是去找佛祖赌命的。
……
……
骨象向黑暗的河水深处退去,它右前肢已断,行走得极为缓慢,退行的过程中,不停甩着只剩下半截的骨鼻,显得极为痛苦。地藏王菩萨闭目坐在骨象背上,佛息已寂。
看着这幕画面,河底的怨魂骷髅发出嗡嗡的私语声,似有些不相信看到的一切,待它们望向那艘沉船时,则变得非常安静。
宁缺的身体被地藏王菩萨最后那掌震回了沉船,他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骨象,忽然间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船上。
桑桑交出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