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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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的一声轻微闷响,就像是草原蛮子们锋利的弯刀捅破盛满酒的皮囊发出的声音,锈蚀的铁钉穿透了张贻琦的脑骨,深深扎了进去直至尽没。
宁缺迅速把一块雪白的毛巾放到他的后脑处,对准锈钉没入头骨的位置,双手按着毛巾用力下压,双脚踮了起来,竟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因为用力过猛,那张短床都开始嘎吱嘎吱叫了起来,仿佛快要散架。
第四十五章 御史张贻琦之死亡
片刻后宁缺停止了下压,取下毛巾仔细察看了一下张贻琦的后脑,他用手指拨开那处的头发,发现锈钉进入头骨的创口缩得极小,极细微的血点也已经凝固,如果仵作不打着光源刻意寻找,应该极难发现。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毛巾,发现雪白毛巾的正中间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血污,有些发乌像是败坏的腊梅。
很奇妙,张贻琦并没有马上死,而是痛得在短床上不停挣扎抽搐,想要痛嚎声音却非常沙哑无力。他的眼珠不停向上翻着,露出大部分眼白,看上去极其恐怖。
他感觉到后脑处一阵剧痛,还以为是被宁缺用棒子来了一记狠的,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是什么,如果他知道有根铁钉已经插进自己脑子里,只怕吓都要吓死了。
“受人指使就要有代人去死的觉悟。不过……如果你能跑到自己马车旁边,或者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说完这句话,宁缺解开他手脚上捆着的毛巾,扔进旁边的桶里,便消失在了将将到来的夜色之中。
人在死亡边缘时听到的任何话,都像是他在滔滔黄河里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会下意识按照对方的话去做,更何况此时的御史大人已经痛到恐惧到难受到没有任何思维判断能力,如果最后残存了些许理智,也只不过是惘然的本能反应:无论那名凶残的少年会不会放过他,他肯定都要跑到自家马车旁才能安全。
宁缺站在离侧门不远处的一片竹影里看着那边,发现比预想的时间要晚了些,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正有些担心的时候,便看见御史张贻琦踉踉跄跄地跑出了侧门,此人本来应该光溜溜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衣裳,身体剧烈颤抖东倒西歪,眼神已经涣散,拼命张嘴想要呼喊什么,却什么话也喊不出来,像极了一名醉汉,更像是一条将要渴死的鱼。
侧门外马车旁的随从满脸焦虑,根本没有注意到什么异样,大声喊道:“老爷,听说夫人得了确信,知道您在这儿,要带着那些妇人过来闹事儿,咱们快走吧!”
张贻琦嘴里嗬嗬作响冲了过来,脚步虚浮,只是将要冲到马车前,终是没能撑住最后那几步,直接向着地面便倒了下去,他绝望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那名随从的衣服,灰白的脸上眉眼抽搐,极为扭曲难看。
或许是这种可怕的表情,吓得那匹马儿受惊大乱,只听得轰隆一声,车厢竟在这时候垮了!
像积木一样零散崩开的车厢辕木,就像座小山般直接把张贻琦压在了最下方!
灰尘渐伏,那几名随从护卫像傻瓜一样愣愣站在破烂的车厢旁,看着脸上鲜血直流,明显已经没有呼吸的老爷,有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我们知道夫人确实挺凶悍,老爷你今天喝了不少酒放大了恐惧,听到我们的呼喊惊恐之下跑得急了些,但你……怎么能冲着马车就撞过去呢!还有这马车怎么就这么脆弱,居然一撞就塌了呢!
……
……
侧门处的动静早就惊动了红袖招的打手和管事人员,他们满脸铁青地围了过来,也不理会那几名随从护卫惊恐未褪下口齿难清的解释,直接把在场的所有人控制住,然后派人马上去通知长安府。
围观的百姓并不知道被马车压死的那个老胖子是何许人物,只当是一个倒了血霉的可怜嫖客,纷纷在旁指指点点,但红袖招里的人哪会不知道此人身份,一名御史就这么死在自家青楼门口,他们上哪儿说理去?
御史张贻琦成为了大唐历史上第一个因害怕悍妻从而慌张登车于是不幸惊马最终惨死于车厢之下的官员。
而当该名御史进行自己生命最后一次奔跑时,该事件幕后真凶少年宁缺正站在阴影中紧握着双拳,在心中不停替此人默默加油呐喊打气。
用利刃破小脑进行狙杀会有极短的一段缓冲期,在草原上跟那些蛮人刀客学宰野牛时,他试过很多次,但用在人身上这还是头一遭,他也不知道这个身体极虚弱的御史能坚持多长时间,算是一个小小的赌博,至于惊马把车厢拖烂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难题。
“果然不能低估官员们贪生怕死的强大意念啊。”
看着最终成功跑到马车旁,然后被一大堆破烂木头压到最下方的御史大人,宁缺默默感慨了声,迅速转身离开,握着那块雪白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是他在长安城里第一次杀人,难免会有些紧张,然而此时此刻他想的更多的却是,张贻琦最后冲出来时,身上竟然套了件外衣,这等生死关头,御史大人还是不肯让人看见自己的光身子,十分顾及颜面,真可谓是道德楷模,衣冠禽兽。
这时候红袖招前楼后院的管事都已经知道了消息,不知多少双眼睛正试图发现有没有可疑之处,宁缺当然不会选此时离开,他顺着溪畔去了另外一位相熟姑娘的小院,陪着最近几天来亲戚休假的她聊了聊闲话。大概是闲着无聊,那姑娘见到他来极为开心,宁缺也是极为开心,满脸笑容说得唾沫横飞,只偶尔会用手里那块看似雪白内藏乌梅的毛巾轻拭唇角。
……
……
夜色笼罩临四十七巷,老笔斋后宅的床上主仆二人正在说着先前的事情,床边的盆里是毛巾焚烧后的痕迹。
桑桑在床的另一头紧紧裹着棉被,好奇问道:“如果这叫伪造犯罪现场,那为什么不直接伪造成马上风?”
宁缺惊讶问道:“你知道马上风是什么?”
“不知道,小时候听你讲故事讲过。”
“我讲过这种故事?好吧,也许我忘了。”
“如果御史大人是在青楼里得了马上风,那位夫人怎么可能不继续闹下去?朝廷怎么可能不查?一旦惊动了刑部那些真正的断案高手,我可没太大信心。”
“所以我们最重要的目的,是让长安府相信这是一次交通意外——只有交通意外才不会惊动朝廷——但更重要的是,这个结论最容易让长安府逼御史府闭嘴。”
桑桑安静了很长时间,然后低声羞怯说道:“很复杂,我听不太懂,少爷你想的事情可真多。”
“所以你老不想事儿?”宁缺拿出简大家对付自己的作派,恨铁不成钢道:“老不想事儿会越来越笨的。”
桑桑很坦然地回答道:“丫头嘛,笨点儿也应该,人不都说笨丫头笨丫头?”
宁缺无语,沉默片刻后关心问道:“今儿两头送信累不累?张府那边有没有人瞧见你?”
“没事儿。”桑桑应道。
第四十六章 长安城的拆迁户
夜深人静,宁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很自然地想到,如果小黑子现在还活着,自然不需要桑桑冒险给张府传信。
关于今天这场刺杀,值得总结的东西并不多,准备了这么些天,要干净利落杀死一个没有护卫的老文官是很简单的事情,当锈钉插入张贻琦头骨后,那个人就已经死了,绝对不可能留下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后面那些手段只是附加动作,就如他向桑桑解释的那样,御史死于交通事故总比死在妓女床上更符合朝廷的预期。
至于杀人的感觉?他没有太多感觉。他在大唐的人生开始于一场谋杀,成长于无数场谋杀,他杀过的人很多,用过的杀人方式更多,比今天这种方式更残忍血腥的也不少。杀人后会感觉到恐惧恶心欲呕甚至会怕黑?这种情况只可能出现在那些整日浸淫诗文间的书生身上,至于他,虽然也将参加书院的入院试,但他骨子里终究不是书生。
——他是杀老猎户的猎户,他是杀小马贼的马贼,他是天生的杀人者。
但今天杀死的这人终究是大唐高官,是他积蓄了多年复仇意志的目标,眼前天花板上闪过四岁那年将军府里流淌的鲜血,老管家和那个小家伙惊愕而无生气的眼睛,宁缺开心地笑了起来,觉得胸腹间的闷气终于流失了一丝。
床那头桑桑的小脸上也满是笑容,她知道他今天心情肯定特别好,所以她决定等少爷把所有仇人包括那位夏侯将军全部杀死之后,再把自己藏在床底下的那个盒子拿出来给他看,相信那时他再看到那些纸时的感觉肯定和现在不一样。
那个盒子里藏着宁缺这几年来随意丢弃、但在桑桑眼中非常不错的一些字纸,而其中最新的一张正是卓尔死的那夜宁缺写的丧乱贴,宁缺以为那张纸早就已经混着垃圾扔掉,哪里想到自己的小侍女偷偷藏了起来。
又安静了很长时间,宁缺忽然叹息了一声,带着些许遗憾说道:“昨儿夜里听你写的那首诗倒也没觉着不妥,可今儿当着那家伙面念出来时,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嗯,仔细琢磨感觉有些傻气。”
这说的自然是那首“我从哪里,要取你的命”,单调的重复,刻意的加深,粗拙愚笨的字词,实在是连打油诗都不如,只是这主仆二人很明显缺乏文学方面的才华,在拟定复仇范儿的那夜,竟都觉得还不错。
“那我再修改修改。”桑桑神情极为认真回答道:“少爷你打算啥时候去杀第二个人?把时间告诉我,我保证一定能在那天之前改好。”
在截稿之日前修改完毕?这感觉怎么像是在写一篇煌煌巨著?宁缺哑然想着,然后笑着回答道:“既然这样那倒是不急,纸上第二个名字好像有些麻烦,我最近不打算动手了,等张贻琦的事情安静些再说,另外我也要准备准备入院试。”
“在渭城的时候,少爷你经常担心不等复仇开始,那些老家伙就抢先病死老死。”
“但既然已经等了十几年,相信昊天老爷总不可能连几十天都不给我。”
……
……
复仇是一项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