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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将夜-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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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情虽然还保持着平静,心脏却早已被震惊得微微颤抖,暗自想着莫非是宫中发现自己擅入御书房,所以决意问罪?只是自己那幅字意味旷远,与平素墨意完全不同,宫里怎么确定是自己?而且就算是问罪,也应该是侍卫处的事情,哪里值得让林公公这样的大人物出马?

转念间,宁缺想了很多事情,在传闻中皇帝陛下以仁慈闻名,而且如今自己已经成为书院二层楼的弟子,颜瑟大师的学生,听说昊天南门也很瞧得起我,这么些小罪名应该总不会要砍自己脑袋吧?电光石火间他权衡了很多问题,最终老实说道:“正是。”

他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些,正大光明些,然而谁都能听出来他的声音紧张得发干。

林公公摸了摸光滑的下颌,看着他呵呵笑道:“果然是你,那就很好。只是兹事体大,出宫之前为了确认,老奴向陛下请了个问题。”

“公公请讲。”宁缺说道。

林公公看着他的眼睛,微笑问道:“陛下问你,花开彼岸天的前一句是什么?”

宁缺喃喃应道:“鱼跃此时海。”

“那还迟疑什么?赶紧随老奴进宫吧……”

林公公看着他眉开眼笑说道:“我的宁大家。”

……

……

因为书院门口的安静,聚在一起的学生也安静下来,好奇听着那边的议论,只是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听得并不真切,只能听到几个偶尔飘过来的词句。

“颜瑟大师要收那个幸运的家伙当学生,他还愣在那里做什么?那位公公是哪家王府上的吗?他们这是在说什么?好像是要去某王公府?”有学生猜测道。

金无彩看着书院外的那辆皇家马车,面露犹豫之色,喃喃重复听到的那些词:“此时海……彼岸天?陛下等了半年……这是什么意思?”

她替昨夜临时留宿书院的谢承运送去早饭后,便回了书院门口,准备与司徒依兰一道回家,没有听到前面那番道歉骄傲之论,却听到了最后的这番谈话。

忽然间她眼眸里涌出不可思议的情绪,望着马车旁的宁缺,声音微颤喃喃说道:“难道……难道御书房里那幅书帖,是宁缺写的?”

声音很小却清晰地传入书院诸生耳中,瞬间内石坪之上进入了绝对的安静。

谁都知道金无彩所说的那幅书帖,那幅不知被谁留在御书房里的书帖深受皇帝陛下喜爱,据说陛下每每心烦国事政务之时,便会去御书房里看那幅书帖发呆,而众人更清楚的是,皇帝陛下曾经请了多位书道大家进宫临摹那幅书帖,然后择其优者赐予朝中大臣学士,以此代替过往那些着实没有太多意思的赏赐。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即便是在民风纯朴的大唐帝国也是如此,陛下酷爱书法,帝国上下尤其是士大夫阶层便酷爱书法,陛下酷爱那幅书帖,大臣学士们自然也不甘其后,此风愈来愈盛,最后竟是变成一件趣事,朝中大臣们每逢争论圣眷不下时,竟会把此书帖拿出来说事。

大学士说陛下赐了本官第一道摹本,尚书大人便说陛下赐我的摹本乃是最精妙最有原作神韵的双钩摹本,你们那些摹本怎能与我书房里挂着的那幅相提并论?

在御书房里亲眼看过那幅花开彼岸天的大臣们,都同意陛下的赏鉴,认为那确实是十年以降最具神韵之书,即便没有陛下的喜爱加持,也属难得佳作,再加上上述那些趣事,还有那位书家迟迟未现,该书帖离奇出现在御书房里,更是给这幅书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世间唯神秘能神圣,那幅书帖和那位神秘书家被炒得越来越热,越来越令人好奇,到了今时今日,一帖动长安这五字实在是贴切到了极点。书院诸生平日里也曾津津乐道此事,金无彩和高小姐这样的权宦子弟更是有机会亲眼看到那些摹本,然而谁能想到……

那个人是宁缺。

……

……

陈子贤看着站在皇家马车旁的宁缺,忽然懦懦说道:“去年说起那幅书帖时,我就对你们说过,宁缺在东城开了一家小书画店,那帖有可能是他写的。”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石坪上一片沉默,震惊的沉默,尴尬窘迫的沉默。

其实丙舍里有很多学生都记得去年的那场讨论,也记得在陈子贤懦懦说出这种胡乱猜测后,自己这些人是怎样的冷嘲热讽,对着掩雨走廊里宁缺的背影指指点点,放肆大笑。

只是此时此刻有谁还能笑得出来?

被视为修行废柴、称病弃考的无德小人的宁缺,成功登山,超过那些不将他放在眼中的同窗,直至最后战胜不可战胜的隆庆皇子,这个事实对于书院诸生来说,就像是一道雷。

地位尊崇高高在上的神符师,不惜撒野放泼哭着喊着也要收宁缺为学生,这件事情对于书院诸生来说,就像是第二道雷。

两道雷声过后,绝大部分人已经被劈得有些痴呆,只是凭着生存的本能,强行咬着牙替自己寻找最后的精神逃避通道和出口。

就在这时,第三道雷声响了起来。

宁缺便是写出那幅花开彼岸天的书家,他马上便要进宫面圣,他可以看到的前途就已经比在场绝大多数人更加光明和旷远。

当第三道雷声响过后,站在石坪上的书院诸生再也没有继续骄傲、继续冷漠、继续无辜、继续强辩、继续质疑、继续不甘的任何理由,他们直接被劈成了无数根沉默的焦树,头上冒着青烟,衣衫变成了黑糊糊的脆片,大脑早就停止了转动。

曾经笑得有多大声,此时的脸上便有多火辣;

曾经笑得有多夸张,此时便想在身前挖出多大的一个洞;

曾经多么的风轻云淡无视,此时便不得不屈辱地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望着那辆皇家马车。

“我曾经听宁缺说过一个很新鲜的词。”

司徒依兰忽然幽幽开口说道:“那个词叫审美疲劳,我一直不明白美怎么审,然后又怎么疲劳?今天总算是明白了这句话里的意思,震惊这种事情多了,也容易显得麻木无趣啊。”

褚由贤站在她身后,摇头笑着说道:“可我依然觉得很爽。”

司徒依兰笑了起来,用力一挥拳头,看着四周的书院同窗们,说道:“确实很爽。”

她看着脸色苍白的钟大俊,钟大俊下意识里别过脸去,不敢回视。

她望向钟大俊身旁那名阳关老乡学生,说道:“我记得某人曾经说过,如果那幅字是宁缺写的,他就会心甘情愿去亲宁缺的臭脚。”

那名学生惊恐万分,连连退后。

司徒依兰莞尔一笑,问道:“我可以让宁缺把鞋子扔过来,爬了一天一夜山道,应该很臭。”

那名学生大叫一声,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竟是被这句话吓昏了。

……

……

四骏马车急驶在长安城笔直宽敞的大街上,不时响起侍卫的喝道声,行人纷纷走避,然后看着那路烟尘破口大骂。大唐帝国向来讲究规矩,对于这等不讲规矩的马车,虽然明明看到是皇宫的马车,长安城的百姓依然毫不客气。

宁缺和桑桑坐在昏暗的车厢中,被车内华贵的装饰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时不时对视一眼交换一下感觉。要说主仆二人如今也是见过大场面、见过大笔银钱的主儿,然而坐上皇家马车,正式奉诏入宫觐见皇帝陛下,依然难免还是有些紧张。

“不用紧张,陛下爱煞了你写的那幅字。”林公公看着他的神情宽慰说道。

才下书院后山,便入重重深宫,宁缺一时半会确实很难醒过神来,犹豫片刻后,他有些不确定问道:“公公,您真确认陛下是喜欢我的字才召我进宫,而不是因为别的?”

林公公怔了怔,哭笑不得说道:“你那幅花开彼岸天在长安城里已经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莫非你真是一直都不知晓?”

宁缺终于放下心来,笑着说道:“我从小除了修行,就最喜欢升官发财。如果早知道皇帝陛下会喜欢我的字,还在苦苦找寻草民,我肯定会自投罗网……不,抱着我平生所写最精彩的书卷直闯皇城,大喊就是我就是我。哈哈,就只怕会被人侍卫们直接打回来。”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憨傻有趣,林公公呵呵一笑,旋即颇有深意望着他说道:“若你真能抱着书卷直闯皇城,羽林军断然是不会让你进的,不过侍卫又怎么会打你?”

宁缺心里咯噔一声。

林公公微笑望着他说道:“私入皇宫,擅入御书房,你以为难道宫里查都不查这件事情,便让陛下见你?我知道你暗侍卫的身份,也知道你和朝小树的关系。”

宁缺默然无语。

林公公叹息说道:“虽说东城偏苦,民间百姓很少会议论这些事情,但你既是开书画店的,总应该知道些同业之间的议论,真不知道这一年你在做什么。”

“我很少和同业交往,至于这大半年……一直在忙着学习。”

宁缺想着老笔斋里的树叶银锭洗脚水笔墨之类的物事,笑了笑。忽然间他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情,顿时敛了笑容,向林公公要求回临四十七巷洗沐一番。

听着这个要求,林公公极为不悦,心想陛下等了你半年时间,你不急着去谢恩,却急着回家中洗沐,这是何意?莫非先前没有同你把规矩讲清楚?觐见之前宫中自然会让你洗沐。

然而不知为何,宁缺显得分外倔犟,坚决要求必须回临四十七巷一趟。林公公被他吵得没有办法,又想着陛下如此欣赏这个年轻学生,也不愿意弄得太僵,便同意了他的要求。

……

……

春日的临四十七巷分外美丽,几株桃花探出户部库房墙头,好奇地望着对街的铺面。

昨日暮时,大唐国师李青山等人亲自前来临四十七巷,为的是审验宁缺笔迹,当时众人进得粗暴,老笔斋的铺门被强行推倒,场面看着狼藉一片。

宁缺看着洞开的铺门,心里暗道一声糟糕,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往里面冲去。

旁边假古董店的老板娘嚷道:“别着急,什么都没丢,我帮你看了一夜。”

宁缺回头看着老板娘,只觉得她脸上厚厚那层脂粉竟是前所未有地美丽起来,上前给予一个最热情的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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