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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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又来唠叨,皇帝陛下没有动用朝廷里的官方机构,只是由宫里派出人手在长安城中悄悄寻找,又告诉了一些相处亲厚的阁臣,命他们帮着在民间打听。
数月时间过去,整个长安城最出名的书画店都寻过了,大唐最出名的大书法家都唤来宫里悄悄问过,却依然没有找到那名神秘的书家,甚至那些门生无数享有盛名的大书法家连这五个字的笔墨派风都看不明白。
造成眼下局面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人们的思维定势在作祟。
从大唐皇帝到那些被骗进御书房里临摹的朝中老臣,再到那些民间的大书法家,从看到那幅书卷第一眼起,便被那圆转老辣的用笔,平直宽博的架构,姿媚而骨傲的墨势,灵动飘逸的神韵震撼得连连赞叹。在他们看来,这位神秘书者定然是位沉浸书道数十年的隐世大家,而能有此等书帖神妙本领的人物,即便隐于民间也定是在那些传家数百载的世家书坊里沉默修行,而不可能在街边摆摊卖字。
正是因为有这等先入为主的想法,所以没有人想过去香坊问一下那些穷酸的卖字书生,也没有人想过去平民陋巷间打听有没有什么新开的书画店,自然也没有人能把御书房里引发风波的那幅字和临四十七巷默默无名的老笔斋联系在一起。
某日,几名来自大河国的远来游人,远远参观完长安城皇宫之后,绕过短街来到了东城临四十七巷,随意踱入巷口那家看上去极为普通的书画店。
他们负手于后,看着墙上悬挂的寻常书卷,忍不住蹙眉摇头,待看到某幅中堂时忽然眼睛一亮,赞叹道:“大唐长安果然藏龙卧虎,街边随意一家小小书店,居然便能藏着一幅极不错的书帖……那小姑娘,你家老板可在?”
桑桑端着碗鸡丝面正香喷喷地吃着,听着有人喊话,抬起她那张微黑的小脸,微笑回答道:“老板不在,您若是问价,这幅中堂价三千金,不二价。”
一幅普通中堂价值三千金,而且还特意说明不二价,这是什么作派?这得是大河国书圣王先生全盛期留下书帖的作派!那几名来自大河国的游人闻言一怔,气极反笑,根本懒得再说什么,扔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都说长安人大方热情好客……我看这长安人是穷疯了吧!”
随着某人和某位小侍女腰间的银票越来越多,某人的书帖卖得也是越来越贵,直到贵得毫无道理,这些日子里,老笔斋经常能够看到客人们震惊无语的神情,也经常能够听到客人们愤然离开之前的痛斥。
桑桑对这等画面早已熟悉到甚至有些麻木,低下头继续去吃鸡丝面,现在她终于明白,虽然一碗鸡丝面可以买六碗酸辣面片汤,但泛着油珠儿的鸡汤真的很香啊。
宁缺手中把玩着两颗用银锭铸出来的光滑银球,从后宅里钻了出来,像个二世祖般斜倚在铺子门口,看着远处巷中间那些客人的背影,浑然没有拉低了长安人民素质的自觉,嘲笑说道:“买不起就别问价啊。桑桑……关门,上火锅!”
春去秋来冬至,现在已经是大唐天启十三年的深冬,宁缺和桑桑主仆二人来到长安城已经快要接近一年的时间。
这些日子里,他在书院里学习,被同窗们刻意遗忘从而清静,有了更多的时间去修行和与陈皮皮闲聊。桑桑则是每天留在临四十七巷看管生意越来越差的店铺,偶尔会应李渔的邀请去公主府里坐坐,二人变得越来越熟。对于公主殿下和小侍女之间渐厚的情谊,宁缺怎么也没有想明白,最后只能归结为彼此投了眼缘。
吃了顿香醇逼汗的火锅,奢侈地涮了四盘鲜切羊肉,烫了烫脚,宁然舒服地钻进被窝里,听着窗缝间呜呜响的风声,揉了揉有些凉意的脸,恼火说道:“一直没下雪,怎么天气这么冷?长安城就是夏天难熬?这是谁不负责任下的定论?”
桑桑笑了笑,脱了外褂钻进另一头的被窝里,搓了搓被洗衣水冰红的小手,说道:“少爷你就知足吧,咱们现在这日子,可比在渭城的时候好过多了。”
这是一句很诚恳的点评。现如今主仆二人床下藏着一万多两银票,每月还要从西城那家赌坊里拿一大笔分红,用二人内心深处的潜台词来说,那就是:咱现在太不差钱了,太有钱了,太他妈有钱了……
既然有了这么多钱,总要拿来改善一下生活,主仆二人虽说节俭习气依旧,但由俭入奢总是易,酸辣面片汤换成了原汤鸡丝面,咸菜稀饭变成了涮羊肉,前些日子冷得厉害,他们甚至在宅子里重新砌了个北炕。如今烧的是银炭,喝的是新茶,屋内温暖如春,和前十余年的生活相比,现在这日子简直是美妙得不似人间。
宁缺抱怨长安城的冬天干冷,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如今终于能够看到那个玄妙的修行世界,可以凭借念力调控天地元气,把手里的银球转起来,可以随心所欲把桌上的纸片掀起,好吧,虽然因为能够输出体外的念力实在太弱,能够调控的天地元气实在是太稀薄,所以纸片飞得比羽毛还乱,银球转得比陈皮皮的动作还要迟缓,但他真是再也找不到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了。
窗外北风渐紧,一夜无言过去,第二日清晨醒来,只见无穷无尽的白雪覆着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宫城楼宇,银装素裹的树木安静探出街巷望向行人。宁缺披了一件袄子,和桑桑并排站在老笔斋门口,看着这片美丽的景致,想着这一年来的遭逢与人生,竟把在渭城时都看腻了的雪看出了新意思。
“这日子真好。”他满足地赞叹道。
桑桑在他身旁笑着点了点头。
……
……
安静而美好地生活在长安城里,没有复仇的血腥,没有苦索不可得的郁闷,在一个人的书院和两个人的老笔斋间往返度日,主仆二人渐渐成长,然后渐渐被身周的人们淡忘,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消失在这些美好的小日子里。
她做着针线洗着碗筷,他写着书卷看着从旧书楼里抄回的书籍,就在这样看似单调的重复中,时针再次开始转动,时光平缓地溜走,冬至新年与灯节在热闹里溜走,测羊肉热茶与墨汁在宁静里溜走,转眼便到了天启十四年的又一春。
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满天飘,长安女子们被棉袄皮裘束缚了整整一个冬天的丰腴身材终于有了透透气的机会,看着那些在微寒料峭初春风中瑟瑟发抖却要敞开胸怀露出白嫩的姑娘们,一路掀开窗帘的宁缺满怀赞赏感恩之心去了书院。
与坐在最前排的司徒依兰互相点头致意后,他走向最后方自己的桌案,没有别的同窗会与他寒暄,甚至没有人会看他两眼,对于这种无视及冷漠,他早已习惯,毫不在意,坐下后取出礼科教案便开始温习。
今日上午是礼科,书院丙舍的礼科教习是礼科副教授曹知风,也正是书院开学那日把大将军孙子楚中天揍成猪头的燕国洞玄境界大念师,对于这样一位资历深名气大手段狠而且对大唐子弟颇有深意的教习,没有任何人敢怠慢。
钟声清幽敲响,曹知风副教授缓步走了进来,令丙舍诸生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先生今日一改往日冷漠严肃模样,苍老眉眼间藏着几丝掩不住的喜色。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令诸生更加想不到的事情。
曹知风副教授看着台下诸生沉吟片刻,就在诸生以为他会放下腋间沉重书籍,然后开始例行批判时,只见他轻咳两声,伸出右手五指在空中煞有介事地虚弹几下,然后正色说道:“今日天地元气有变,故不宜上课,放学。”
说完这句话,曹知风副教授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了书舍,留下满室张大嘴震惊无语的学生,以及随后陡然爆发出来的冲天议论声。
“这是怎么了?教授他……他怎么了?”
“教习他是不是生病了?”
“生病了就向书院请病假去,怎么玩这招?什么叫今日天地元气有变?天地元气时时刻刻在变,又不是今天才忽然开始变起来!”
“我靠,这招真狠,莫不成以后我们不想上课也可以用这招?”
褚由贤轻轻撞了撞宁缺肩膀,不可思议说道:“老曹今日患了什么失心疯?”
“我哪儿知道。”宁缺也是极为不解,不过对于他来说不上课更好,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旧书楼泡着,看着桌案上刚刚摊开的礼科教案,心想早知如此自己昨夜何必花气力整理?摇了摇头便开始整理书籍,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书舍前方不知道是谁说道:“你们没看见曹教授刚才脸上掩之不住的喜色?那是因为今天长安城要来一位大人物,教授先生急着出城去迎接,所以才会逼出这么一个无聊借口。”
“什么大人物会让老曹这么激动?我记得上次冬至那天,礼部尚书过来给教习们放慰问金,三百两银子啊!尚书大人啊!老曹依然沉着脸像燕国皇帝死了一样。”
“国破之人难免有些怨憎,你这个说法就太不厚道了。”前面那学生笑着说道:“至于说今天这位大人物是谁,为什么能让曹教授如此激动,其实也和这些事情有关系,要知道曹教授虽是书院资深教习,但你们不要忘了他首先是位燕人。”
“怎么个说法?”
“今天要来长安城的那位大人物是燕国隆庆皇子,曹教授怎么可能不激动?”
“这话说的谁信?若是心怀故国,想着能见到故国皇族才会激动失态,燕太子可是一直在长安城里做客,怎么没见着老曹天天去城里请安见礼?”
“没见识的东西。”
褚由贤听着前方争论,凑到宁缺身旁低声嘲讽说道:“燕太子只不过是个人质,怎么能和隆庆皇子相比,要知道对于燕人来说,被我大唐压制数百年,早已把隆庆皇子当作复兴的最后希望,老曹知道是他要来,怎么可能不激动失态?”
“隆庆皇子?”宁缺好奇问道:“是燕太子的兄弟?”
“亲弟弟。”
宁缺蹙眉说道:“那为什么燕人会把燕国复兴的希望放在这位……隆庆皇子的身上?就算日后燕皇故去,继位的也应该是燕太子才对。”
“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