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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孽海花-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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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吃饭,自己却不走正路,翻身往后便走。走过了好几家门首,才露出了一个狭弄口,弄口堆满垃圾,弄内地势低洼。阳伯挨身跨下,依着走惯的道儿弯弯曲曲地摸进去,看看那便门将近,三脚两步赶到,把手轻轻一按,那门恰好虚掩,人不知鬼不觉地开了。阳伯一喜,一脚踏上,刚伸进头,忽听里面床边有妇女嘤咛声。阳伯吃一吓,忙缩住脚,侧耳听去,那口音是个很熟的窑姐儿,逼着嗓子怪叫道:“老点儿碍什么?就是你那几位姨太太,我也不怕!我怕的倒是你们那位姑太太!”只听这话还没说了,忽有个老头儿涎皮赖脸地接腔道:“咦,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你倒怕了她!我告诉你说,一个女娘们只要得夫心,得了夫心谁也不怕。不用远比,只看如今宫里的贤妃,得了万岁爷天宠,不管余道台有多大手段、多高靠山,只要他召幸时候一言半语,整颗儿的大红顶儿骨碌碌在他舌头尖上、牙齿缝里滚下来了,就是老佛爷也没奈何他。这消息还是今儿在我们姑爷闻韵高那儿听来的。你说厉害不厉害?势派不势派呢?”听那窑姐儿冷笑一声道:“吓,你别老不害臊!鸡矢给天比了!你难道忘了上半年你引了你们姑爷来这里一趟,给你那姑太太知道了,特为拣你生日那一天宾客盈门时候,她驾着大鞍车赶上你们来,把牲口卸了,停在你门口儿,多少人请她可不下来,端坐在车厢里,对着门,当着进进出出的客人,口口声声骂你,直骂到日落西山。他老人家乏了,套上骡儿转头就走。你缩在里边哼也没有哼一声儿,这才算势派哩!只怕你的红顶儿,真在她牙缝里打磨盘呢!老实告你说吧,别花言巧语了,也别胡吹乱嗙了,要我上你家里去老虎头上抓毛儿,我不干!你若不嫌屈尊,还是赶天天都察院下来,到这儿溜达溜达,我给你解闷儿就得了。”那老头儿狠狠叹了一口气,还要说下去,忽听厢房门外一阵子嘻嘻哈哈的笑语声、帖帖鞑鞑的脚步声,接着咿哑一响,好象有人推门儿似的。阳伯正跨在便门限上,听了心里一慌,想跑,还没动脚,忽见黑蓬松一大团从里面直钻出来,避个不迭,正给阳伯撞个对面。阳伯圆睁两眼,刚要唤道“该”,缩不不迭,却几乎请下安去。又一转念,大人们最忌讳的是怕人知道的事情被人撞见了,连忙别转头,闪过身体,只做不认得,让他过去。那人一手掩着脸,一手把袖儿握着嘴上的胡子,忘命似地往小弄里逃个不迭。阳伯看他去远,这才跨进便门。不提防一进门,劈脸就伸过一只纤纤玉手来,把阳伯胸前衣服抓住道:“傅大人,你跑什么!又不是姑太太来了,你怕谁呀?”阳伯仔细一听,原来就是他的老相好、这里有名的姐儿小玉的口音,不禁嗤的一笑道:“乖姐儿,你的爸爸才是傅大人呢!”小玉啐了一口,拉了阳伯的手,还没有接腔,房里面倒有人接了话儿道:“你们找爸爸,爸爸在这儿呢。”小玉倒吓一跳,忙抢进房来道:“呸,我道是谁?原来是郭爷。巧极了,连您也上这儿来了!”阳伯故意皱皱眉,手指着郭掌柜道:“不巧极了。老郭,你千不来万不来,单拣人家要紧的时候,你可来了!”郭掌柜哈哈笑道:“我真该死,我只记着我的要紧,可把你们俩的要紧倒忘了。”阳伯道:“你别拉我,我有什么要紧?你吓跑了总宪大人,明儿个都察院踏门拿人,那才要紧呢!”小玉瞪了阳伯一眼,走过来,趴在郭掌柜肩膀上道:“郭爷,你别听他,尽撒谎!”郭掌柜伸伸舌头道:“才打这屋里飞跑出去的就是……”小玉不等郭掌柜说出口,伸手握住他的嘴道:“你敢说!”郭掌柜笑道:“我不,我不说。骸澳敲茨愀道膊怕跑到哪儿去了。你看怎么着?使得吗?”阳伯道:“他带多少银子来呢?存给永丰多少呢?”郭掌柜道:“他带着五六十万呢!我们只要他十万,多也不犯着,你说好不好?”阳伯顿时得意起来道:“好好,再好没有了。事不宜迟,这儿吃完,你就去找那总管说定了,要银子,你到永丰庄在我旅用的折子上取就得了。”两人胡乱把点菜吃完,叫仆欧来算了账,正要站起,郭掌柜忽然咦了一声道:“怎么外边已经散了?”阳伯侧耳一听,果然鸦雀无声,伛身凑近风窗向外一望,只见那大餐桌上还排列着多少咖啡空杯,座位上却没个人影儿。阳伯随手拉开风门道:“我们就打前面走吧!”于是阳伯前行,郭掌柜后跟,闯出厅来,一直地往外跑。不提防一阵嘁嘁喳喳说话声音,发出在那厅东墙角边一张小炕床上,瞥眼看见有两人头接头地紧靠着炕几,一个仿佛是庄稚燕,那一个就是小玉说的章凤孙。见那凤孙手里颤索索地拿着一张纸片儿,递与稚燕。阳伯恐被瞧破,不敢细看,别转头,跟郭掌柜一溜烟地溜出那番菜馆来,各自登车,分头干事去了?
  如今且按下阳伯,只说那番菜馆外厅上庄稚燕给章凤孙,偷偷摸摸守着黑厅干什么事呢?原来事有凑巧,两间房里的人做了一条路上的事。那边鱼阳伯与郭掌柜摩拳擦掌的时候,正这边庄稚燕替章凤孙钻天打洞的当儿。看官须知道这章凤孙,是中兴名将前任山东巡抚章一豪的公子,单名一个“谊”字。章一豪在山东任时,早就给他弄了个记名特用道。前年章一豪死了,朝廷眷念功臣,又加恤典,把他原有的一等轻车都尉,改袭了子爵。这章凤孙年不满三十,做了爵爷,已是心满意足,倒也没有别的妄想了。这回三年服满,进京谢恩,因为与庄稚燕是世交兄弟,一到京就住在他家里,只晓得寻花夕醉,挟弹晨游,过着快乐光阴。挡不住稚燕是宦海的神龙,官场的怪杰,看见凤孙门阀又高,资财又广,是个好吃的果儿。一听见上海道出缺的机会,就一心一意调唆凤孙去走连公公的门路。可巧连公公为了余敏的事失败了,憋着一肚子闷气没得出处,正想在这上海道上找个好主儿,争回这口气来。所以稚燕去一说,就满口担承,彼此讲定了数目,约了日期,就趁稚燕在番菜馆请客这一天,等待客散了,在黑影里开办交涉。却不防冤家路窄,倒被阳伯偷看了去。闲话少表。
  当时稚燕乖觉,劈手把凤孙手里拿的纸片夺过来折好,急忙藏在里衣袋里。凤孙道:“这是整整十二万的汇票,全数儿交给你了。可是我要问你一句,到底靠得住靠不住?”稚燕不理他,只望着外面努嘴儿,半晌又望外张了一张,方低低说道:“你放心,我连夜给你办去。有什么差错,你问我,好不好?”凤孙道:“那么我先回去,在家里等回音。”稚燕点点头,正要说话,蓦地走进一个仆欧说道:“曾侯爷打发管家来说,各位爷都在小玉家里打茶围,请这里两位大人就去。”凤孙一头掀帘望外走,一头说道:“我不去了。你若也不去,替我写个条儿道谢吧!”说毕,自管自地上车回家去了。
  不说这里稚燕写谢信、算菜帐,尽他做主人的义务。单讲凤孙独自归来,失张失智地走进自己房中,把贴身伏侍的两个家人打发开了,亲自把房门关上,在枕边慢慢摸出一只紫楠雕花小手箱,只见那箱里头放着个金漆小佛龛,佛龛里坐着一尊羊脂白玉的观世音。你道凤孙百忙里,拿出这个做什么呢?原来凤孙虽说是世间绔袴,却有些佛地根芽。平生别的都不信,只崇拜白衣观世音,所以特地请上等玉工雕成这尊玉佛,不论到那里都要带着他走,不论有何事都要望着他求。只见当时凤孙取了出来,恭恭敬敬,双手捧到靠窗方桌上居中供了;再从箱里搬出一只宣德铜炉,炷上一枝西藏线香,一本大悲神咒,一串菩提念珠,都摆在那玉佛面前,布置好了,自己方退下两步,整一整冠,拍去了衣上尘土,合掌跪在当地里,望上说道:“弟子章谊,一心敬礼观世音菩萨。”说罢,匍匐下去,叨叨絮絮了好一会,好象醮台里拜表的法师一般。口中念念有词,足足默祷了半个钟头方才立起。转身坐在一张大躺椅上,提起念珠,摊开神咒,正想虔诵经文,却不知怎的心上总是七上八下,一会儿神飞色舞,一会儿肉跳心惊,对着经文一句也念不下去。看看桌上一盏半明不灭的灯儿,被炉里的烟气一股一股冲上去,那灯光只是碧沉沉地。侧耳听着窗外静悄悄的没些声息,知道稚燕还没回来。凤孙没法,只得垂头闭目,养了一回神,才觉心地清净点儿。忽听门外帖帖达达飞也似的一阵脚步声,随即发一声狂喊道:“凤孙,怎么样,你不信,如今果真放了上海道了!你拿什么谢我?”这话未了,就硼的一响踢开门,钻将进来。凤孙抬头一看,正是稚燕,心里一慌,倒说不出话来。正是:富贵百年忙里过,功名一例梦中求。
  欲知凤孙得着上海道到底是真是假,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天威不测蜚语中词臣 隐恨难平违心驱俊仆
  却说凤孙忽听稚燕一路喊将进来,只说他放了上海道,一时心慌,倒说不出话来,呆呆地半晌方道:“你别大惊小怪地吓我,说正经,连公公那里端的怎样?”稚燕道:“谁吓你?你不信,看这个!”说着,就怀里掏出个黄面泥板的小本儿。凤孙见是京报,接来只一揭,第一行就写着“苏、松、太兵奋道着章谊补授。”凤孙还道是自己眼花,忙把大号墨晶镜往鼻梁上一推,揉一揉眼皮,凑着纸细认,果然仍是“苏、松、太兵备道着章谊补授”十一个字。心中一喜,不免颂了一声佛号,正要向那玉琢观音顶礼一番,却恍恍惚惚就不见了稚燕。抬起头来,却只见左右两旁站着六七个红缨青褂、短靴长带的家人,一个托着顶帽,一个捧着翎盒,提着朝珠的,抱着护书的,有替他披褂的,有代他束带的,有一个豁琅琅的摇着静鞭,有一个就向上请了个安,报道:“外面伺候已齐,请爵爷立刻上任!”真个是前呼后拥,呵幺喝六,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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