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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孽海花-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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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库上银库里的库丁出身。老弟,你也当过三库差使,这库丁的历史大概知道的吧!”唐卿道:“那倒不详细。只知道那些库丁谋干库缺,没一个不是贝子贝勒给他们递条子说人情的。那库缺有多大好处?值得那些大帽子起哄,正是不解?”龚尚书道:“说来可笑也可气!那班王公贵人虽然身居显爵,却都没有恒产的,国家各省收来的库帑,仿佛就是他们世传的田庄。这些库锻是他们田庄的仔种,荐成了一个库丁,那就是田庄里下了仔种了。下得一粒好仔种,十万百万的收成,年年享用,怎么不叫他们不起哄呢!”唐卿道:“一样库丁,怎么还有好歹呢?”尚书道:“库丁的等级多着哩!寻常库丁,不过逐日夹带些出来,是有限的。总要升到了秤长,这才大权在握,一出一入操纵自如哩!”唐卿道:“那些王公们既靠着国库做家产,自然要拚命地去谋干了。这库丁替人作嫁,辛辛苦苦,冒着这么大的险,又图什么呢?”尚书道:“当库丁的,都是著名混混儿。
  他们认定一两个王公做靠主,谋得了库缺,库里偷盗出来的赃银,就把六成献给靠主,余下四成,还要分给他们同党的兄弟们。若然分拆不公,尽有满载归来,半路上要劫去的哩!“
  唐卿道:“库上盘查很严,常见库丁进库,都把自己衣服剥得精光,换穿库衣,那衣裤是单层粗布制的,紧紧裹在身上,哪里能夹带东西呢?”尚书笑道:“大凡防弊的章程愈严密,那作弊的法子愈巧妙,这是一定的公理。库丁既知道库衣万难夹带,千思万想,就把身上的粪门,制造成一个绝妙的藏金窟了。但听说造成这窟,也须投名师,下苦工,一二年方能应用。头等金窟,有容得了三百纹银的。各省银式不同,元宝元丝都不很合式,最好是江西省解来的,全是椭圆式,蒙上薄布,涂满白蜡,距装得下。然出库时候,照章要拍手跳出库门,一不留神,就要脱颖而出。他们有个口号,就叫做‘下蛋’。库丁一下蛋,斩绞流徙,就难说了。老弟,你想可笑不可笑?可恨不可恨呢?”唐卿道:“有这等事。难道那余敏,真是这个出身吗?”尚书道:“可不是。他就当了三年秤长,扒起了百万家私,捐了个户部郎中,后来不知道怎么样的改了道员。这东边道一出缺,忽然放了他,原是很诧异的。到底狗苟蝇营,依然逃不了圣明烛照,这不是一件极可喜的事吗?”唐卿正想发议,忽瞥眼望见刚才那门公手里拿着一个手本,一晃晃地站在廊下窗口,尚书也常常回头去看他。唐卿知道有客等见,不便久谈,只得起身告辞。尚书还虚留了一句,然后殷勤送出大门。
  不言唐卿出了龚府,去托袁尚秋疏通杨越常的事。且说龚尚书送客进来,那门公便一径扬帖前导,直向外花厅走去。尚书且走且问道:“谁陪着客呢?不是大少爷吗?”门公道:“不,大少爷早出门了!”这话未了,尚书已到花厅廊下,忽觉眼前晃亮,就望见玻璃里炕床下首,坐着个美少年,头戴一顶双嵌线乌绒红结西瓜帽,上面钉着颗水银青光精圆大额珠,下面托着块五色猫儿眼,背后拖着根乌如漆光如镜三股大松辫,身上穿件雨过天青大牡丹漳绒马褂,腰下也挂着许多珮带,却被栏杆遮住,没有看清。但觉绣采辉煌,宝光闪烁罢了。尚书暗忖:这是谁?如此华焕,还当就是来客呢!却不防那门公就指着道:“哪,那不是我们珠官儿陪着吗?”尚书这一抬眼,才认清是自己的侄孙儿,一面就跨进厅来。那少年见了,急忙迎出,在旁边垂着手站了一站,趁尚书上前见客时候,就慢慢溜出厅来,在廊下一面走,一面低低咕哝道:“好没来由!给这没字碑搅这半天儿,晦气!”说着,潇潇洒洒一溜烟地去了。
  这里尚书所见的客,你道是谁?原来就是上回雯青在客寓遇见的鱼阳伯。这鱼阳伯原是山东一个土财主,捐了个道员,在南京候补了多年,黑透了顶,没得过一个红点儿。这回特地带了好几万银子,跟着庄稚燕进京,原想打干个出路,吐吐气、扬扬眉的。谁知庄稚燕在路上说得这也是门,那也是户,好象可以马到成功,弄得阳伯心痒难搔。自从一到了京,东也不通,西也不就,终究变了水中捞月。等得阳伯心焦欲死,有时催催稚燕,倒被稚燕抢白几句,说他外行,连钻门路的四得字诀都不懂。阳伯诧异,问:“什么叫四得字诀?我真不明白。”稚燕哈哈笑道:“你瞧,我说你是个外行,没有冤你吧!如今教你这个乖!这四得字诀,是走门路的宝筏,钻狗洞的灵符,不可不学的。就叫做时候耐得,银钱舍得,闲气吃得,脸皮没得。你第一个时候耐不得,还成得了事吗?”阳伯没法,只好耐心等去。后来打听得上海道快要出缺,这缺是四海闻名的美缺,靠着海关银两存息,一年少说有一百多万的余润,俗话说得好:“吃了河豚,百样无味。”若是做了上海道,也是百官无味的了。你想阳伯如何不馋涎直流呢!只好婉言托稚燕想法,不敢十分催迫。事有凑巧,也是他命中注定,有做几日空名上海道的福分。这日阳伯没事,为了想做件时行衣服,去到后门估衣铺找一个聚兴号的郭掌柜。这郭掌柜虽是个裁缝,却是个出入宫禁交通王公的大人物,当日给阳伯谈到了官经,问阳伯为何不去谋干上海道。阳伯告诉他无路可走,郭掌柜跳起来道:“我这儿倒放着一条挺好的路,你老要走不走?你快说!”郭掌柜指手划脚道:“这会儿讲走门路,正大光明大道儿,自然要让连公公,那是老牌子。其次却还有个新出道、人家不大知道的。”说到这里,就附着阳伯耳边低低道:“闻太史,不是当今皇妃的师傅吗?他可是小号的老主顾。你老若要找他,我给你拉个纤,包你如意。”阳伯正在筹划无路,听了这话,哪有个不欢喜的道理。当时就重重拜托他,还许了他事成后的谢仪。从此那郭掌柜就竭力地替他奔走说合,虽阳伯并未见着什么闻太史的面,两边说话须靠着郭掌柜一人传递,不上十天居然把事情讲到了九分九,只等纶音一下,便可走马上任了。阳伯满心欢喜,自不待言。每日里,只拣那些枢廷台阁、六部九卿要路人的府第前,奔来奔去,都预备到任后交涉的地步。所以这日特地送了一分重门包,定要谒见龚尚书,也只为此。如今且说他谒见龚尚书,原不过通常的酬对,并无特别的干求。宾主坐定,尚书寒暄了几句,阳伯趋奉了几句,重要公案已算了结。尚书正要端茶送客,忽见廊下走进一个十六七岁的俊仆,匆匆忙忙走到阳伯身旁,凑到耳边说了几句话,手中暗暗递过一个小缄。阳伯疾忙接了,塞入袖中,顿时脸色大变,现出失张失智的样儿,连尚书端茶都没看见。直到廊下伺候人狂喊一声“送客”,阳伯倒大吃一惊,吓醒过来。正是:仓圣无灵头抢地,钱神大力手通天。
  不知阳伯因何吃惊,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隔墙有耳都院会名花 宦海回头小侯惊异梦
  话说阳伯正在龚府,忽听那进来的俊仆儿句附耳之谈,顿时惊惶失措,匆匆告辞出来。你道为何,原来那俊仆是阳伯朝夕不离的宠童,叫做鱼兴,阳伯这回到京,住在前门外西河沿大街兴胜客店里,每日阳伯出门拜客,总留鱼兴看寓。如今忽然追踪而来,阳伯料有要事,一看见心里就突突地跳,又被鱼兴冒冒失失地道,“前儿的事情变了卦了。郭掌柜此时在东交民巷番菜馆,立候主人去商量!他怕主人不就去,还捎带一封信在这里。”阳伯不等他说完,忙接了信,恨不立刻拆开,碍着龚尚书在前。好容易端茶、送客、看上车,一样一样礼节捱完,先打发鱼兴仍旧回店,自己跳上车来,外面车夫砰然动着轮,里面阳伯就嗤的撕了封,只见一张五云红笺上写道:前日议定暂挪永丰庄一款,今日接头,该庄忽有翻悔之意。在先该庄原想等余观察还款接济,不想余出事故,款子付出难收,该庄周转不灵,恐要失约。今又知有一小爵爷来京,带进无数巨款,往寻车字头,可怕可怕!望速来密商,至荷至要!
  末署“云泥”两字。阳伯一面看,车子一面只管走,径向东交民巷前进。
  且说这东交民巷,原是各国使馆聚集之所,巷内洋房洋行最多,甚是热闹。这番菜馆,也就是使馆内厨夫开设,专为进出使馆的外国人预备的,也可饮食,也可住宿,本是很正当的旅馆。后来有几个酒醉的外国人,偶然看中了邻近小家女子,起了狎侮之心;馆内无知仆欧,媚外凑趣,设计招徕:从此卖酒之家,变为藏花之坞了。都中那班浮薄官儿、轻狂浪子都要效尤,也有借为秘密集会所的,也有当做公共寻欢场的。凡进此馆,只要化京钱十二吊交给仆欧,顷刻间缠头钱去,卖笑人来,比妓馆娼楼还要灵便,就不能指揭姓名、拣择妍丑罢了。那馆房屋的建筑法,是一座中西合璧的五幢两层楼,楼下中间一大间,大小纵横,排许多食桌,桌上硝瓶琉盏,银匙钢叉,摆得异常整齐;东西两间,连着厢房,与中间只隔一层软壁,对面开着风门,门上嵌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玻璃;东边一间,铺设得尤为华丽,地盖红毹,窗围锦幕,画屏重迭,花气氤氲,靠后壁朝南,设着一张短栏矮脚的双眠大铁床,烟罗汽褥,备极妖艳。最奇怪的,这铁床背后却开着一扇秘密便门,一出门来就是一条曲折的小弄,由这弄中真通大街,原为那些狎客淫娃,做个意外遁避之所。其余楼上,还有多少洞房幽室,不及细表。
  如今且说阳伯的大鞍车,走到馆门停住。阳伯原是馆里的熟客,常常来厮混的,当时忙跳下车,吩咐车夫暂时把车卸了,把牲口去喂养,打发仆人自去吃饭,自己却不走正路,翻身往后便走。走过了好几家门首,才露出了一个狭弄口,弄口堆满垃圾,弄内地势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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