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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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很远,车子顺着蜿蜒的高架路,渐渐深入城市的脉络,穿行在高楼的森林里。冷雨潇潇的敲着车窗,佳期想,自己见着他,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那条路位于这座城市的深处,路两侧有许多高大的法国梧桐,在这个季节犹未落尽黄叶,在半空中枝叶交错。雨渐渐的停了,无数枝叶拱围着,将犹有雨意的天空割裂出细小的缝隙,滴滴嗒嗒是枝头积雨跌落的声音。路两侧都是些颇有岁月的老房子,偶尔能看到精巧的屋顶,掩映在高大的法国梧桐与围墙之后。这条路静谧如同无声,在这样一个冬日的下午。佳期捋了捋被细密雨丝濡湿的长发,终于找到门牌号。墙很高,墙里头能看到的也只是树,落尽叶子的阔叶乔木,枝桠整齐如梳的向上伸展着,如果是夏季,想必会是浓翠欲滴吧。
佳期按了许久的门铃,没有人来应门,她再拨阮正东的手机,还是关机。
她觉得饿,饥寒交迫。
她庆幸自己没有行李,因为走了很远才看到有一家咖啡馆。推门进去看着并不甚起眼,像所有的咖啡馆一样有很大的落地玻璃窗,墙是红色,午后客人稀疏。廖廖几个似乎都各自窝在沙发里。
她点了杯拿铁,还有原味芝士蛋糕。
沙发很舒服,她不由自主也深深的窝陷进去,咖啡香气浓郁,浮有漂亮的叶子拉花,味道十分醇厚。没想到误打误撞还可以找到这样地道的一家咖啡馆,芝士蛋糕还没有送上来,音乐是轻曼动听的爵士,她几乎要睡着了。
走道那头的沙发里有女子在低声讲电话,店中灯光轻柔,将她侧影轮廓倒映在大玻璃窗上。佳期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将衣服穿得这样漂亮,一身浓烈的黑,只围一条大花绚丽的披肩,那披肩缀数尺来长的流苏,摇动不知多少颜色,如泼如溅,仿佛烂醉流霞淌在肩头。围衬出一张灿然如星的脸孔,那种肆意的美丽,竟似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令人惊艳。
或许是在与恋人通话,细语喁喁,偶然抬头,明眸微睐,望之竟如生烟霞。
这样的出众,上天真的偏爱她。
正好店中音乐在此时静止,佳期依稀听到她正说:“那么你过来接我吧。”
连嗓音都甜美如斯,或许是热恋中人的特质。
幸福得令人感概。
芝士蛋糕十分好吃,烘焙一流,佳期本来就饿了,越发觉得香甜可口,吃得近乎贪婪。一块蛋糕犹未吃完,有客人冒雨进店中来,咖啡馆并不大,一眼即可望见来人。佳期正好一口蛋糕噎住,顿时呼吸困难。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拿手按在脖子上,噎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别提多狼狈。
他大步走过来,用力拍在她背上,真的很用力,震得她整个背部都痛,可是那口该死的蛋糕终于顺利的滑下去,一口气好歹顺了过来。
太丢人了,急急捧着咖啡杯喝一口,仿佛是心虚。
“正东。”
过道那头的女子在唤他的名字,嗓音甜美如蜜。
他没有动,佳期手里还捏着咖啡杯的杯耳,心想,敌不动我不动。
“正东?”
身后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疑惑,他还是没有动,佳期干脆放下了杯子,站起来一本正经的寒喧:“阮先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这样虚伪透顶的语气,连她自己都觉得牙酸,他挑起眉头,仿佛是不满:“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样的天气,他只穿一件深色开司米大衣,衣冠楚楚的前来赴美人约会,哪里有半分病人的样子。佳期在心里想,除了脸色难看了一点,其它倒依旧是风流倜傥。
在飞机上打了差不多两个钟头的腹稿,结果看来一句也用不上,她干脆实话实说:“令堂托我来上海看看你,于是我就来了。”
他哦了一声,神色冷淡,转脸向她介绍身后的女子:“我的朋友,盛芷。”停了一停,又向对方介绍她:“这是尤佳期。”
盛芷笑起来仿佛更美,向她伸出手:“幸会。”
虽然阮正东身边向来多美女,但能见到这样出色佳人的机会也不多,果然是幸会。
佳期说“幸会”,与她握手。
气氛有点怪异,或许是因为盛芷嘴角那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佳期有点忿然,并非她自己死缠烂打追到上海来,再说她怎么有本事猜到他是躲到上海来会佳人。佳期转头望了一眼阮正东,他突然问:“你吃饱了没有?”
“啊?”她还没反应过来,据说人看到美女就会反应迟钝,果然。
“吃饱了我们就走。”
雨已经停了,盛芷自己开一部双门小跑车,洒脱的向他们道别,然后开车闪电般呼啸而去。
天气很冷,佳期呼出大团的白雾:“很抱歉搅了你的约会。”
他嘴角微沉,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她说:“你妈妈很为你担心,因为出院的事,其实上海这边也有很好的医院,治病总不能半途而废。”
他看了她一眼:“你说完了没有?”
这样冷的天气,刚刚从暖气充分的咖啡馆里出来,太泠了,冻得人脑子发僵所以反应迟钝,她脱口又“哦”了一声。
“回家去。”
冷着脸扭头就朝前走,她跟上去,他走得很快,冷风吹起他的大衣,扑扑的翻开,露出里面深灰衬里,仿佛鸽子的羽翼展在风里。冷空气呛在鼻子里很酸,他步子太大,她跟着吃力,上气不接下气。亦步亦趋终于跟到车边,他拉开车门,干脆停下:“我叫你回家去。”
她拉开另一边车门,把手提袋扔上去,十分干脆的告诉他:“我不回去。我搭了两个钟头的飞机,跑到这里来不是来看你发大少爷脾气的。我隐忍你是因为你身体不好,但不代表我就要看你的脸色,被你呼来喝去。我告诉你,我就不回去,除非你回医院。”
然后上车,泰然自若关好车门。
他扶着车门站在那一边,仿佛是啼笑皆非。
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上车启动。
他依旧绷着脸:“你住哪家酒店?”
她想起那张信用卡,赌气问:“上海最贵是哪一家?金茂君悦还是上海四季?”
他终于瞥了她一眼,减速将车转弯掉头。
车子驶回她曾按了许久门铃的地方,大门式样老旧毫不起眼,沿着幽深的弧形的车道一转,视线里才出现精心布局的花圃,潺潺的大理石喷泉。花园里笔直的水杉,只怕都有了数十年合围粗细。还有两株极大的香樟树,依旧浓翠如盖,掩映庭院深深。车道一直驶到尽头,才看出树木掩映后的西班牙式大宅。
房子颇有些年代,走进去觉得像博物馆,因为旧,因为大,客厅空阔似殿堂。家俱陈设老旧,壁炉里竟然还生着火,米色的地毯上躺着一条哈士奇,头搁在爪子上,睁着褐色的眼睛看着她,模样气质都像一匹狼,可是那种凶狠被慵懒完美的掩饰了,见她走近亦不动,连尾巴都懒得摇一下,这样的狗,倒真像是他养出来的。
“喝什么?”他十分客气的问,看来竟打算将她当成一位客人来招待。
其实她没有吃饱,还是半饥饿的状态,而且站在这样殿堂似的深旷空间里,人也觉得冷,还是那个词——饥寒交迫。
她说:“蛋炒饭。”
“什么?”
“我要吃蛋炒饭。”佳期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这种好似电影布景的大宅中提出这种要求,不知会不会天打雷劈。
阮正东请了位很好的厨师,起码炒出来的扬州炒饭十分地道,虾仁新鲜,火腿丁咸香可口,连青豆都粒粒酥软。厨房送来还配了一碗干贝冬笋汤,这样的好吃好喝,这才像他,处处都挑剔,处处都要求最好。
他坐在很远处的沙发上,旧式的沙发又宽又深,显得他的人似乎瘦了一点,仿佛陷在那沙发里。那条哈士奇就伏在他足边,睁着那双褐色的眼睛,她吃饭的时候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枝烟,并没有点燃,含了一会儿又取下来。
吃饱了之后他对她说:“你还是回去吧。”
语气已经平淡,她反倒觉得难过,从前她吃饱了就会好过一点,现在渐渐失效,吃饱了仍旧难过。
“为什么要出院?”
“那是我的事情。”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点生硬:“总之请你回去,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旁人来干涉。”
她静了一会才说:“原来你都知道了。”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屋子里没有开灯,壁炉一点火光映在墙壁上,他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他忽然笑了笑:“佳期,从前我还想着,想可以跟你在一起。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一些事情,有许多时候,不是我想就可以做到,佳期,你其实很好,可是我不再爱你了。”
第 18 章
“你撒谎。”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看着他的眼睛,开口打破沉寂:“撒谎会长长鼻子。”
他笑了一下:“我一直都在撒谎,佳期。”
“我跟和平一块儿长大,小时候玩打仗,我是连长他是政委,领着一帮人冲锋陷阵,遇上敌人都是我带人突围他掩护撤退。十多岁的时候跟别的大院孩子们打架,人家操一块板砖拍上来,和平替我挡在前头,为这个他头上缝了好几针,可愣没掉一滴眼泪。从小到大,摸爬滚打上树翻墙,磕着碰着不知有多少次,我从没有见他哭过。可是佳期,你知道吗?在几年前一天半夜里,我打电话给他,毫不知情的问了一句他跟你的婚期,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的兄弟,只是因为你不要他了,二十多岁的一个大男人,他竟然就在电话里哭了。”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伤心,他很多次在我面前夸你的好,我一直以为你们会结婚,因为和平这个人特别死心眼,对谁好就死心塌地的一辈子也不会变。他对我好,这辈子就死心塌地的认我是兄弟,他爱你,就能为了你和家里闹翻,一点一点的去攒钱,想着能跟你结婚。他甚至还跟我说过,你们儿子,将来一定要认我当干爹。他就从来没想过你竟然会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