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宝贝文集-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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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对菲说,他感觉厌倦,不愿再继续这种虚浮的婚姻生活。
这的确是一种实质上的婚姻。可是他想有平静。
他没有任何未来可以对她承诺。
在公司发布即将要减薪裁员的消息后,他开始服用药物。
他的业绩很好,可是面临一次竞争。
上班的时候,他是温和而锐利的男人。
无懈可击。
他不想让自己有任何心理上的漏洞。
那些进口的白色小药片,医生说能治疗深度的抑郁症。
也提醒了他会有失眠和幻觉的副作用。
但是他按时服用。他感觉到安全。
重回单身生活的起初,他又恢复去西区的酒吧喝酒。
Jazz混乱的节奏和烟草的气息刺激着神经。还有年轻女孩湿湿的红唇。
半夜的时候,才独自坐空荡荡的地铁回家。
在车厢苍白的灯光下,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
失去了白天日光下面的面具。空洞的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女孩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有时他放一些唱片,让那些水一样的音乐流淌在寂静中。
他感觉她听得见。即使仅仅只看到她的发丝和白裙在风中翻飞。
他们隔着一段不太远的距离,彼此沉默地观望。
没有任何语言,也无法触及。
在黑暗中躺下来的瞬间,他感觉到她柔软发丝的清香和布裙纯粹温暖的触觉。
是这样迅速而无声地滑过他的心脏。
一闪而过。象蝴蝶惊动时的翅膀。
可是那种暧昧而模糊的快乐把他包围。
他在寂静中纵容了自己的沉溺。
就在那个阴雨的早晨,他在地铁站台接到菲打来的手机。
他们平淡地说了几句废话。然后菲告诉他,她将于下星期结婚。
你会连孩子都不要。她终于心有不甘地指责他。
那只不过是一个附带产生的细胞。他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
你真的是不正常。她挂断了电话。
耳边是一串机械的忙音。
他看着地铁呼啸着从前方驶过来,夹在人群中茫然地上车。
想起来自己是爱过她的。甚至记得初见她时,她的笑容。
但是当她硬要他接受孩子的尿布或可以放肆地指责他的时候,他想起自己的生活里,应该有自由。
可是有什么是我们能够坚持下去的呢。他想。
如果生命是一场幻觉。别离或者死亡是唯一的结局。
公司的裁员名单终于发布。而他被告知升任部门的经理。
上司轻拍他的肩头,说,你是否感觉有些疲倦,你可以申请短期的休假。
下班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内心的绝望。
一个爱过的女孩要嫁人了。
一些人失业了。
而他自己,是欲罢不能的一架商业机器。被物质和空虚驱使着,无休止地操作。
坐在酒吧的吧台边,他拉开领带,把药片混在Whisky里喝了下去。
阴暗和喧嚣里,非常想打个电话给任何一个可以交谈的人。
他感觉到自己躁狂的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
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背心的女孩,轻轻坐到他的身边。
他闻到她的香水,是午夜飞行。她看过去未满20岁,却有一双憔悴的眼睛。
Hi。一个人?她暧昧沙哑的声音。
手无声地搭到他的腿上。
他冷漠地看着她。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他抓起西装,走向地铁车站。
明亮而空旷的站台上,一个流浪的小孩向他乞讨。
他给了小孩仅剩的硬币,换回来一朵皱巴巴的白色百合。
一对情侣在旁若无人地亲吻。
人应该有爱情。陷入爱情的人,会不容易感冒,会更健康。
他对自己轻轻地微笑。
那个女孩的脸清晰的浮现。
她只出现在他的深夜里。象一幕孤独电影的场景。
她的花瓣一样寂静而颓败的容颜。
他从来没有抚摸过她的肌肤。
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
但是伸出手的瞬间,他感觉到她柔软的纯棉布裙轻轻从指尖掠过。
他想把自己的脸埋入她海藻般的长发里。
他想和她倾诉。
他第一次走到那栋相邻的公寓楼下面。
夜不是太深。天下着潮湿的冷雨。
在白天,她的阳台永远都是窗幔深垂。
也许她是深居简出的人。
如果她不在,他想把那朵百合插在她的门把手上。
也许他会要她。
他的脑子里再次闪现出她的笑容。温暖纯粹。风一样寂静。
无数个夜晚,他们在黑暗中彼此观望。
她是他唯一的安慰。在内心的深处。
17层。只有两户人家。
他站在那扇应该是正确的门前,按响了门铃。
很久。没有任何应答。
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一个范围里。他想。如果他能再有一点点时间。
他耐心地又一次按着门铃。
身后传来轻轻的开门声,他回过头去。
这户人家是空的。一个苍白的女人,在门后冷淡地看着他。
空的?
是的。从我家搬过来后,这扇门就从没有开动过。
她的眼神带着一点点的惊慌。据说是以前有人从那个阳台跳楼。死了。
她轻轻地又把门关上。
寂静。无尽的寂静。象潮水一样翻涌过来。把他窒息。
在下降的电梯里,他感觉到微微的晕眩。
也许是烈酒把药物的药性加强了。
心里却异常的镇静。
甚至再次感觉到女孩温暖的笑容,无声地向他靠近。柔软的发丝轻轻划过他的嘴唇。纯棉布裙散发清香。
混杂着情欲和童贞,让他感觉着温柔而尖锐的痛楚。
他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在手心里又倒出几颗白色药片,把它们吞了下去。
心脏迟钝地疼痛起来。听见血管里突突地跳动声音。
当冰冷的雨点打上他的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是温暖的。
也许这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第二天的晚报,刊登了一则短短的社会新闻。
单身男子,服用过量某新型抗抑郁药物,导致昏迷。32岁,外企职员。
被发现后送入医院。病情待定。据检查,此男士有深度抑郁症状及神经幻觉功能失调。
呼吸
He is not my friend ,
but he is with me like a shadow is with a foot that falls ……
刚刚在网上认识林的时候,我对他说,我单身,独自住在38层的一套公寓。没有工作。林问我,那你靠什么谋生。我说,我总是不停地坐出租车,希望能在车上拾到别人遗失的黑色提包,里面会有一包一包的钞票。因为曾经有一次,我这样捡到一笔钱。
林在那里沉默了一会。他似乎半信半疑。终于他对我说,还是找个工作比较好。
即使是每年能遇到一次,这样的概率也很小。我独自对着电脑大笑起来。他居然相信我。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房间里很阴暗,只有显示屏发出刺眼的亮光。我听的是SUZANNE VEGA的歌。在歌手里面,她显然低调而过时。象一张发黄的皱巴巴的纸。被信手撕下。一贯的慢不经心的抑郁腔调,和神经质的木吉它。我觉得她看过去自私而美丽。
我问林,你胖不胖。林说,我很瘦。
我说,这样好,我喜欢瘦的男人。因为比较性感。
这样说的时候,我一边把音箱的音量调高。空荡荡的房间,寂静象曼延的冰凉的湖水。而我是一条无法呼吸的鱼。
凌晨五点的时候,我对林,我要睡觉了。可爱的男孩,早安。
我把鼠标点击关闭电脑,然后从冰箱里倒出一杯冰水,吞下安眠药片。电脑屏幕已经停息,只有音箱发出断线的噪音。在关掉所有开关的电源以后,我的心里突然一片漆黑。
事实上,除了上网我的确无事可干。
白天我有大部分的时间在睡觉。有时候我会恐惧自己在沉溺的睡眠里面,突然变成一具橡胶。没有思想。也没有语言。
周末的时候,我去西区的BLUE。
那个DISCO酒吧已经开了很久,老板是个香港人。喜欢去那里,一部分是因为习惯。我是个懒惰的人,不喜欢新地方新朋友新事物。旧的感觉给我安全。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里特别混乱。杂乱的音乐,英俊的男人,也有大麻和摇头丸。
DISCO是九点半开场,但我不跳舞。有一次,我跟一个系黄色领带的男人玩甩骰子。男人喝啤酒,我喝冰水。结果他输了1000块钱,恼羞成怒,跳起来骂我。我笑着对着他说,你不想付钱也就算了,但请闭嘴。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抓住他的领带,把盛啤酒的玻璃罐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后脑上。
憎恨别人轻视我。因为我已经身临其中。
事情后来有罗帮我摆平。酒吧老板就是他的朋友。
罗说,你不要给我闹事。我可以多给你一点钱,你平时逛逛街也好。
我光着脚坐在阳台上。阳光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晕眩。天是这样蓝。时间是这样慢。只有两件事情能够让我忧郁。贫穷和寂寞。
如果我手里有了钱,那就只剩下寂寞。
I can feel his eyes when I do not except him in the back seat of a taxi down Vestry Street ……
和林聊天常常会让我大声地笑。我已经知道他比我大一岁,西安人,目前职业是做软件。
是那种读书是好学生,工作是好同志的类型。他的淳朴让我快乐。我的快乐是因为觉得他有时候显得傻气。比如我问他,是否做过爱。他就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除非是他深爱的女孩。否则他不会。
这个回答一点也不让人感觉刺激。我就取笑他,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贞洁,免得后悔。
我想我在网上唯一一个聊天的朋友也就是林。我不喜欢新地方新朋友新事物。
他宽容我的放纵和粗鲁。他有时还会偶尔表示关心。聊天的时候,突然问我,你饿了没有。
我说没有。他就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