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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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打量她一眼,语气慎重:这算什么?内部审查?
南蕙:当然不是,只不过那次拗分……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也是第一次那么害怕,可后来回到家我就觉得很好笑,原来你有那样的初中同学,就更加好奇你的初中会是什么样子。
我皱皱眉头: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坊间的一句话,“七中凶,长云猛,兴职的混混乱砍人”。说的就是第七中学和长云中专的学生很凶猛,而兴业职校的混混平时都是带着管制刀具去学校的,一言不合就会拨刀。
她点点头。这句话流传到三个区,群众基础还是很广的。
我说其实后面还有一句,“群架不打东腾升”,腾升中学在全市分东西两家,东腾升就是我的初中。为什么不能和东腾升打群架?因为这所学校地段不好,以前是棚户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学校的初中部,八成男生不要读书,一半以上都和街头、职校技校的混混们有来往,若要打群架,倾巢出动,人数上没人能像我们这样全民皆兵。学校内部管得很严格,但出了校门的那段路,就是他们的天下。但凡家境好点的乖学生,考到这里也会出钱转校。
她听了若有所思:你想走走不掉,不能像现在这样讲原则,只能选择让他们抄作业、作弊?
我笑她的幼稚:你还没明白,我没有权利去选择是讲义气还是讲原则。我不反抗,我的作业会被人抄,我反抗,作业还是会被人抄,只不过身上会多几个乌青。你以前见过哪个班级每个学期都会少一两个人,因为不是被人砍伤住院了就是因为砍人进少教所了?你见过课间休息的时候其他班级的人拿着水果刀冲进来找你同学算账的么?你知道烟头烫脸颊是什么滋味么?
场上的比赛在继续,但我们两人之间一阵寂静。
我说:我和你一样当了十多年班干部,只不过都是劳动委员,初中四年里我负责监督的值日生,一半以上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掉的,因为轮到打扫卫生的两个人放学后拍拍屁股就跟他们马路上的弟兄会合去了。
南蕙清清嗓子,道:你也怪不简单,在那种环境下学习,居然能考到这里。
我回答:每次我做完不属于我的活儿,看着干干净净的教室,就知道明天又会被他们弄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我就发誓,我一定要考到重点中学,远离那个生活,远离那个世界。四年里我所失去的,我被剥夺的,我都要拿回来,要和我当初付出的成正比,不管是用哪种途径、哪种手段……
一声发令枪打断了我的话,刚刚开始的是女子组一百米,分不清是哪个年级组。我发现女生无论跑得快还是慢,姿势都很难看。十几秒后,选手冲刺到底,我转过头,看着瘦小而脸色苍白的3班女班长,问:现在,你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了?
3
正当学校运动会如火如荼举办之时,上周五那次摄影行动的照片终于清洗出来了,并且立刻被送到了身在运动会现场的教导主任螃蜞手中。
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高一的几名学生被陆续请到了体育场外面,甚至其中有一个男生是男子4×100米接力的选手,临上场的时候也被替换了下来—砘是那堆照片里唯一被拍到和女生接吻的倒霉蛋。
被请出来的这几位当然感到不对劲,但螃蜞却老奸巨猾地卖了个关子,只说明天请你们家长来学校一趟,然后就走了。留下那几个心怀鬼胎的男女生你看我我看你,顿时明白乌云已经盖顶暴风雨即将来临。
结果第二天一大清早,这几个学生里就有人主动去东厂一条街找螃蜞交代问题去了。有了内部的缺口,螃蜞自然兵不血刃地逐一击破,对当事人则宣称他们出去玩那天正好被学校的一个老师撞到了——而真正的证据、那些照片,甚至都没拿出来过,只作为最后储备的精确打击力量。
这次事件可谓杀鸡儆猴,至此,原本还显得有些后生轻狂的高一年级终于学会了收敛。而由于出色完成任务、并且使得照相机免于落入拗分混混的手中,我也得到了来自龙虾的进一步奖励,那就是财神家里的提高班名额。
财神是我们学校一个数学特级教师的外号,本姓柴,因为特级教师的金字招牌,还参加过两次高考出题,所以每个周末他家办的补课提高班“人满为患”、“日进斗金”,于是柴老师就被叫成了“财神”。而且要进财神家上提高班光有钱不行,还要有后门关系,故而能成为财神家周末的门客,简直是比做学生会部长还难。
就是这么个让人垂涎欲滴的名额,落到了一文不名的我头上,并且费用全免。
在我们学校,只有少数人知道龙虾和财神其实有远亲关系。但财神似乎并不知道龙虾的另一重身份,他们这帮特级教师已然到了只知钻研高考考题的境地,对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视若无睹,南蕙管这种情况叫作各司其职。龙虾大概只是解释说我家境贫苦但是聪明好学,便说服了财神收留我。
自此之后每逢周六上午,我便诚惶诚恐地赶赴他家,和其他从各个高中慕名而来的学生一起聆听每小时一百块钱的提高课程,然后时不时地走神想到班磊。
当年在初中,补课也是一门暴利行业,只不过在我们学校就有些走味,官方开办的没有提高班,只有补差班,而且免费,说穿了就是想办法拖住这帮浑小子别一放学就上街祸害人,可惜收效甚微,每次的上座率都很低。
班磊他们家出钱给他请了一个家教,外加上两个补习班,每个周末上完课,班磊都不是直接回家,而是跑来我家照葫芦画瓢给我讲一遍。正是通过这种二手补课,我初一初二的学习底子才特别牢,到了初三才能超常发挥。而班磊自己在初二时先走一步:他们家动迁,房子分在浦东,他也转到了那里的寄宿制学校,留下我独自奋战,终成正果。
所以,就像我和电烤鸡的微妙关系那样,没有班磊,可能就没有我的今天。但如果班磊早料到今天的林博恪会是这样,那么当初就算打死他,恐怕也不会帮我哪怕一点点。
来上财神的提高班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到班磊,是在学校门口的黑板报宣传栏。
那里曾经是巫梦易被请去教导处前最后待过的地方,现在那上面却贴着一张处分告示,就是被南蕙拍到接吻的那小子,罪名是早恋且情节严重,特给予口头严重警告处分。
我路过的时候班磊正站在宣传栏前细细端详,他也看到了我,脸上的色彩由灰转白,最后变成青色。我认出他时脚步顿了一下,愣在原地有两三秒钟,嘴唇嚅动却无法开启,然后眼睁睁看着班磊装作陌路人从我身边走过,并在擦肩的瞬间口头表扬了我:干得不错。
短短四个字,阴而冷。
我定定神,扭头看看贴着告示的宣传栏,想起的却是初中教室的那块黑板。
我曾跟南蕙提起过初中四年里做掉了一大堆本不属于自己的活儿,却隐瞒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很多次都是班磊在边上帮我一起扫地擦黑板排桌椅,并且是一边做一边骂,骂我傻,骂我同学浑蛋,骂学校破,然后就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王八和猪头,写着老师或者小霸王的名字。
其实骂是因为对现实的无能为力,他也在自己的班上受欺负,被逼着借作业给别人。不过那个时候他就讨女孩子喜欢,只是班磊很有分寸,开开玩笑暧昧几句就点到为止了,因为影响学习不说,万一勾搭上的哪个漂亮女孩是某个混混男生的暗恋对象,那还了得?却万没料到若干年后的今日,我们二人会因为早恋这个原则性问题而分道扬镳。
所以当初我们在黑板上画的两种动物,可能现在都走下来附在我们身上了。
但谁是王八,谁又是猪头?
4
财神的数学提高班的确卓有成效,虽然对于那些资质一般的学生来说,补习的内容宛如天书。
冒着打广告的嫌疑说,我的数学在那段时间里有了长足的进步。
放到今天,你可能会怀疑让我们这些尾巴把放学后的精力放在跟踪而非学习上,是否值得。其实恰恰相反,学校对此是深谋远虑的。尾巴本来就是一群学习稳定的人,他们的不确定因素无非是将来考个好点的本科还是次点的本科。对于本科升学率来说,一个争取进北大的好学生,和十个争取进本科的普通学生,重点永远是后者。
因为礼拜六要补课,我不再接到周末的紧急任务。有时若心情好,就去陈琛家下几盘五子棋,说说学生会里的事情。
这一切便是我仅有的娱乐活动。
然而那天我补习完毕,在回家吃午饭的路上却鬼使神差地拐进了一家新华书店,想淘一本市面上难寻的外语辅导书,大海捞针了一番终无结果,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扭过头,然后呼吸一紧。
是王丰。
从年初“马可尼”落网转学到今天,已经有两个多月,按理时间不算很长,然而我却很难将眼前的男生同昔日的3班体育委员联系起来:面有菜色,眼眶凹陷发黑,面颊消瘦许多,头发凌乱,像是睡觉起来之后丝毫没有梳理,至于一身衣服,虽然干净,却总感觉古怪,好像是个空架子。
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也难怪我进书店的时候竟然根本没有察觉到。如果不是因为以前十分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我走在马路上可能一下子都认不出来。
那个曾经见义勇为的短跑健将,不复存在。
王丰将我暗怀鬼胎的愧疚和心虚错当成了意外邂逅的单纯诧异,苦笑了一下,讲:你好,你是以前7班的林,林……
表面上我和王丰都属于班干部,互相脸熟却谈不上真正的认识,于是赶紧自我介绍:林博恪,我想起来了,你是南蕙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吧?
对,对。他说,然后惭愧地纠正:现在不是了。
我点点头说:知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