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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相约星期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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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尽管他将不久于人世,他对孩子们的世界仍表示出极大的尊敬和自豪。当他们父子三个坐在一起时,常常会有瀑布般的感情宣泄,亲吻,打趣,相拥在床边,几只手握在一块。
  “每当有人问我要不要生孩子时,我从不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莫里望着大儿子的照片说。“我只说,‘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是没有经验可循的。’就是这么回事。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替代它。你和朋友无法做这事,你和情人也无法做这事。如果你想体验怎样对另一个人承担责任,想学会如何全身心地去爱的话,那么你就应该有孩子。”
  那么你想不想再有孩子?我问。
  我扫了一眼那张照片。罗布亲吻着莫里的前额,莫里闭着眼睛在笑。
  “想不想再有孩子?”他显得有些惊讶他说。“米奇,我是决不会错过这份经历的,即使……”
  他喉咙哽咽了一下,他把照片放在大腿上。
  “即使要付出沉痛的代价,”他说。
  因为你将要离开他们。
  “因为我不久就要离他们而去了。”
  他合上嘴,闭上了眼睛,我看见他的第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现在,”他低声说,“听你说了。”
  我?
  “你的家庭。我认识你的父母。几年前在毕业典礼上我见过他们。你还有个姐妹,是吗?”
  是的,我说。
  “比你大?”
  比我大。
  “还有个兄弟,是吗?”
  我点点头。
  “比你小?”
  比我小。
  “和我一样,”莫里说,“我也有个弟弟。”
  和你一样,我说。
  “他也来参加了你的毕业典礼,不是吗?”
  我眨了眨眼睛,想象着十六年前我们聚在一起的情形:火辣辣的太阳,蓝色的毕业礼服,互相搂着对着傻瓜机镜头,有人在喊,“一、二、三——”
  “怎么啦?”莫里注意到我突然不作声了。“心里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把话题扯开了。
  我确实有个弟弟,一个金发褐眼,小我两岁的弟弟。他长得既不像我,也不像我那个一头黑发的姐姐。所以我常常取笑他,说他是陌生人放在我们家门口的。“总有一天,”我们说,“他们会来抱你回去的。”他听了就哭,但我们还是这么取笑他。
  他像许多家庭里最小的孩子一样,受到宠爱,受到照顾,但内心却受着折磨。他想成为一个演员,或一个歌手;他在餐桌前表演电视里的人物,扮演各种角色,整天笑声朗朗。我在学校是个好学生,他是调皮捣蛋鬼;我唯命是从,他常常违犯校规;我远离毒品和酒精,他却样样染指,高中毕业后不久他就去了欧洲,他向往那里更加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但他仍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当他一身玩世不恭,怪诞不经的打扮回到家里时,我总觉得自己太土,太保守。
  由于有如此大的差异,我相信我们一到成年就会有不同的命运安排。我一切都很顺当,只有一件事是个心病。自从舅舅死后,我相信我也会像他一样死去,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凶疾把我带离这个世界。于是我发疯似地工作,我作好了患癌症的心理准备。我能闻到它的气息。我知道它正悄然而至。我像死囚等待刽子手那样等待着它的到来。
  我是对的。它果然来了。
  但它没有找我。
  它找上了我的弟弟。
  和我舅舅相同类型的癌:胰腺癌,很罕见的种类。于是,我们家里这位金发褐眼。最小的男孩不得不接受化疗和放疗。他的头发脱落了,脸瘦削得像具骷髅,原本该是我,我心里想。但我弟弟并不是我,也不是舅舅。他是个斗士。孩提时候的他就从不服输,我们在地下室里扭打时,他会隔着鞋子咬我的脚,直到我痛得哇哇直叫。
  于是他反击了。他在西班牙——他生活的地方——同疾病作斗争,那儿有一种还处于试验阶段的药,这种药当时在美国买不到——现在也没有。他为治疗飞遍了整个欧洲。经过五年的治疗,他的病情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这是好的消息。坏的消息是,我弟弟不让我接近他——不光是我,他不要任何家庭成员呆在他的身边。我们想方设法和他通电话,准备去看望他,可他却拒我们于千里之外。他坚持说这种与疾病的抗争只能由他独自去进行。他会好几个月不递信息。我们给录音电话留的言常常是没有回复的。我既为没能帮他而感到内疚,又对他剥夺了我们这一权力而感到怨恨。
  于是,我重又沉溺到工作中去。我工作是因为我能支配自己;我工作是因为它是理智的,是有回报的。每次在我给弟弟西班牙的公寓打去电话,听到请留言的录音时——他说的是西班牙语,另一个表明我们相距遥远的显证——我便挂上电话,更长时间地埋头于工作。
  也许这是莫里为何能吸引我的一个原因。他能给予我弟弟所不愿给予的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莫里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那是我小时候的一个冬天,在郊外一个覆盖着积雪的山坡上。我弟弟和我坐着雪橇。他在上面,我在下面。他的下巴抵着我的肩膀,他的脚搁在我的腿上。
  雪橇在冰块上滑动。下山时我们加快了速度。
  “汽车!”有人喊了一声。
  我们看见了那辆从左边驶来的车。我们尖叫着想转个方向,但滑板却不听使唤。司机按响了喇叭并踩了刹车。我们作出了孩子才有的举动:从雪橇上跳了下来。穿着连帽滑雪衫的我们像两根圆木一样从冰冷、潮湿的雪地里滚下去,心想我们就要撞上轮胎了。我们尖叫着“啊——”不停地翻滚,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脸吓得通红通红。
  接着,什么也没发生。我们停止了滚落,换了口气,从脸上抹去湿漉漉的雪泥。车子已经驶远了,司机对着我们在摇手指。我们平安了。雪橇一头扎进了雪堆。伙伴们跑过来拍打着我们说,“直够玄的,”“你们差点就没命了。”
  我对弟弟咧嘴笑了,那份幼稚的自豪感使我们格外地亲热起来,这并不可怕,我们想,我们准备再次接受死亡的挑战。———
  注释:
  ①指两辆车并排停靠在人行道的一边,常属违章停车。
  第六个星期二——谈论感情
  我走过山月桂和日本槭树,踏上了莫里家的蓝砂岩台阶。白色的雨檐像帽盖一样突伸在门廊的上面。我按响了门铃,来开门的不是康尼,而是莫里的妻子夏洛特,一个漂亮、头发花白的妇女,说话很悦耳。我平时去的时候她不常在家——她按莫里的意愿仍在麻省理工学院工作——所以今天早上见到她我有些意外。
  “莫里今天早上不太好,”她说。她的眼神有些恍惚,接着她朝厨房走去。
  很抱歉,我说。
  “不,不,他见到你会很高兴的,”她马上说道。“我肯定……”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微微侧过头去,似乎在倾听着什么。接着她继续说,“我肯定……他知道你来了会好受得多。”
  我提起了从超市买来的食品袋——送来补给品了,我打趣他说——她似乎笑了笑,同时又流露出烦恼的神情。
  “食品大多了。他自从你上次来了以后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我听了很吃惊。
  他没吃东西?我问。
  她打开冰箱,我看见了原封不动的鸡肉色拉、细面条、蔬菜、肉馅南瓜,以及其它所有我买给他的食物。她打开冷藏柜,那里的食品更多。
  “这里的大部分东西莫里都不能吃,硬得无法下咽。他现在只能吃一些软食和流质。”
  可他从未说起过,我说。
  夏洛特笑了,“他不想挫伤你的感情。”
  那不会挫伤我的感情。我只想能帮上点什么忙。我是说,我想给他带点什么来……
  “你是给他带来了他需要的东西,他盼望着你的来访。他一直谈论着你们的课题,他说他要集中精力。挤出时间来做这件事。我觉得这给了他一种使命感……”
  她的眼神又一次恍惚起来。我知道莫里晚上睡觉很成问题,他常常无法入睡,这就意味着夏洛特也时常睡不好。有时,莫里会躺着咳上几个小时——才能把痰咳出喉咙。他们现在请了夜间护理,白天又不断有来访者:以前的学生,同事,默念师,穿梭不停地进出这幢房子。有时,莫里会一下子接待五六个人,而且常常是当夏洛特下班回家以后。虽然这么多的外人占用了她和莫里在一起的宝贵时间,但夏洛特仍显得很有耐心。
  “……一种使命感,”她继续说道。“是的,这对他有好处。”
  但愿如此,我说。
  我帮她把买来的食物放进冰箱。厨房的长台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字条,留言、通知以及医疗说明书。餐桌上的药瓶也多了起来——治哮喘的塞列斯通,治失眠的阿替芬,抗感染的奈普洛克森①——还有奶粉和通便剂。客厅那边传来了开门声。
  “也许他准备好了……我去看看。”
  夏洛特又看了一眼我带来的食品,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安。莫里再也享受不到这些食品了。
  疾病的可怕症状在逐渐显示出来。等我在莫里身边坐下后,他比平时更厉害地咳嗽起来,他的胸部随着一阵阵的干咳而上下起伏,头也朝前冲出着。一阵剧烈的折腾之后,他终于停了下来。他闭着眼睛,吁了口气。我静静地坐着,觉得他正在慢慢缓过气来。“录音机打开了吗?”他突然问,眼睛仍闭着。是的,是的,我赶紧按下了录音键说。
  “我现在做的,”他依;日闭着眼睛说,“是在超脱自我。”
  超脱自我?
  “是的,超脱自我。这非常重要——不仅对我这个快要死的人是这样,对像你这样完全健康的人也如此。要学会超脱。”
  他睁开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你知道佛教是怎么说的?别庸人自扰,一切皆是空。”
  可是,我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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