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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走过西藏-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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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培土装在天库里,
  系墙板柱如虎狮凤龙挺立,
  打墙杆如鞭把笔直,
  打墙人如三种种性佛样,
  干起来比神鬼还快,
  愿五宝的神殿快建成!……
  ——《达普建筑歌·第一章》
  其中每两句之间都有劳动号子的衬词。我曾见过这种打墙场面,歌舞娱乐性很强,喊劳动号子时才砸个一丁两下,歌唱时一齐住手。看起来叫人着急。
  达普活佛确实是位艺术家。他还热心地推广过丁嘎热巴,组建了一个热巴队。这个热巴队的队员现在仅存一位老人雪热。近两年来,比如县将这位老人请到县上向一班年轻人传授了嘎热巴技艺。我见到了他,他说当年是这个热巴队年龄最小、跳得最差的一个,现在好多节目都记不起来了。并说他小的时候见过这位活佛,朱带寺活佛不仅倡议成立了热巴队,还亲自编剧写词。丁嘎热巴已被整理出一部分,我看了县文工队表演的片断,因对各地热巴不熟悉,也不知此一派别的特色,无法比较。只见手执铃、鼓与牦牛尾的男男女女舞蹈起来豪迈欢快,仅靠一面大鼓以鼓面鼓身的各种音响伴奏。雪热是这支热巴队的灵魂。这位老人干瘦矮小,平日里谦卑畏葸,一当手握鼓槌击鼓指挥时,立即恢复了自信,双肩及全身随之抖擞,小眼睛里神采飞扬。
  达普活佛的生平资料很少,只听说他生长于东部边坝一带,出身贫寒,勤读好学,学识渊博,后来他在拉萨期间,西藏地方政府差点把他毒死(有人说是出于误会),又由于他生活作风“不拘一格”(原话如此),哲蚌寺将他拒之门外。后来他流落比如一带,曾先后解救了八个中毒的人;发现“伏藏”'注'二十五件,信徒们便公认他为有法有道有福缘的活佛。声望传及青海、四川、拉萨。想来此人博学多才,富有生活情趣。
  试图核实的第二件事是在那曲听说的。已离休的行署副专员普布顿珠,曾是比如一部落头人。几年前他六十八岁时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向我们叙述了“文革”初期的一件事:比如县查仁区帕拉西喀塔中曾供放着一位活佛肉身。“文革”一开始,这座塔首当其冲地遭到毁灭。塔刚一拆开时,见那位活佛尸身完好,头发长长的,指甲长长的——普布顿珠断定是在塔葬之后又继续生长的——塔里还有两个酥油桶,桶里茶还没干呢。方方的酥油坨,没变质,有人拿回家打茶喝了。尸体暴露于空气中,不到两天就臭了。一位老人于心不忍,悄悄地把尸体背进一个山洞。红卫兵发现了,把老人揪来批斗一番,又把尸体从山洞扯出来,抛进了怒江。那老人就是现任西藏自治区领导人之一的丹增的父亲。
  有位牧民在废墟里捡到一尊水晶小佛塔,保存了很久。牧民的妻子主张卖给康巴商人,说不准值几千元哩!牧民不同意,献给了白贡丹增活佛。活佛即将此事汇报给统战部,统战部转而请示当时的地委书记洛桑丹珍。洛书记说送到自治区宗教局鉴定一下文物价值,再看值多少钱以便付给那牧民相应报酬。
  关于此事的上半部分,比如县城居然无人知道。只有一个人说他当时在场,没见到塔葬活佛长头发长指甲,也没听说有谁用陪葬的酥油打茶喝这码事。倒证实了这座塔的名气。说大约一千八百年前释迦牟尼在拉萨(!)撒了一把青稞,落在比如的有七粒,人们便在青稞落下的地方建了这座塔,所以此塔很有名。建塔的时候,那曲还没有寺庙呢。
  ——可是一千八百年前拉萨还没有建立,佛教尚未传入西藏,更不用说释迦牟尼是否来藏了。
  返回拉萨后,偶尔碰到那位自治区的丹增书记,他证实了他父亲的遭际。
  在拉萨讲起多多卡,听众睁大了眼睛。美术家把它名之为“骷髅金字塔”,从中领略了高妙深远的意境;文学家被它高深莫测的哲理和传奇色彩所眩惑;搞考古的立即意识到这件事对体质人类学研究的重大意义。长期以来,由于天葬的传统给有关研究增添了料想不到的困难。
  在比如来去匆匆,无法欣赏比如人引以自豪的众多风景:喀木松山、扎西龙沟,那如乡……
  索朗多吉吟诗般向我介绍:全西藏的山是妖女仰卧形状,喀木松山就压在妖女右乳上;全西藏有象征吉祥的八座山,喀本松山是其中最吉祥的山;喀木松山九座雪峰,像飞奔之马迎风飘扬的马鬃一样;九座峰顶有九座湖,裹在茫茫云雾中;山顶流下大小溪流,远看像条条哈达;山上可以采集多种药材,山腰有莲花生奇大无比的脚印,山下是原始森林……可惜呵喀木松山不通车,要进山只能走崎岖小路。若有僧人陪同你们进山会有更奇迹的故事,而我难以讲得周全。
  旺堆次仁的介绍也不逊色:雪山上流下水,水里有白石头,石头上长草皮,草皮上长水晶石,那地方叫扎西龙。扎西龙附近有九种颜色的颜料矿,邻近的湖中还有各种色彩的鱼。
  旺堆次仁详详细细描述了那个独立王国的那如乡。那如乡仅有八百人。那里有冰川、森林、雪山、湖泊、农田、牧场,冰凌流苏垂挂的溶洞里,回声巨大而恐怖,湖中鱼奇形怪状五颜六色谁也不敢吃。那里的野兽有獐子、猴子、雪豹、猞猁、石羊、雪猪、水獭,马鸡纷纷落在农家院里,坐在房里不出门,便可打到马鸡。那如地方一年中只有八月份进得去。旺堆次仁于一九五七年随首批工作组进去搞民主改革时,那里还是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开会时有东西一起吃,不分你我,只要吃饱就行,生活很简陋。大人穿自家织的粗氆氇,小孩不穿衣服,最富的牧主土巴曲丹头人只有四百头牲畜,而其余家产一无所有。家中用木头当板凳,毫无装饰品。这里没有文化也没有教养,不知礼貌为何物,见了陌生人从头到脚端详一遍,然后毫无表情地走开;汁数用念珠、骰子或石头,摆到第十个时便用一节木头作标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在西藏,越是海拔低、气候好的地方,越是原始落后。
  东四县盛产虫草。虫草是一种名贵中药,补中益气,有润肺功能。据说在东南亚一带国家里,人们异常推崇虫草的药用和滋补价值。虫草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小怪物,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动植物合体的生物。它生长全过程需时五年:前三年它是虫,共蜕十多层皮长成成虫;第四年,与一种真菌结合,成为菌体,第五年生出草来。挖掘的虫草,虫体已经僵直,在“虫”脑袋上伸展出一根草茎。虫体上的肢节和足腕清清楚楚。食用方法是“虫草鸭子贝母鸡”,炖鸭子。属国家统购药材。收购价年年看涨,从几十元一斤直涨到上千元。就这样,北面狡猾的青海商人仍然乘虚而入来这儿收买虫草。每到收虫草季节,那些私商就背上糖块和回力球鞋来换虫草,拿几块糖就向牧童换一根。那些私商心眼儿多得很,第二年的虫草预先就订好数量,并把钱预支给了牧民家。这些人通本地藏语,又能吃苦,作虫草买卖他们赚了大钱。当地政府无法控制他们。
  每一回虫草季每家牧民至少能挖十几斤,多到几十斤。经济收入很可观。只有虔诚的宗教信徒不去发这财,只因虫草是神山的肠子。在那曲听次仁玉珠讲,一位百姓在比如的一座山上挖到一根两尺长的虫草,害怕得不行,又赶紧埋回去了。她说有机会去比如,一定要验证这个传说,要找到这根虫草。这也说不准,东部山林中有人发现过比洗衣盆还要大的猴头菇呢。
  从比如返回那曲的路上,万里长天浓云密布,直压到积雪的峰顶。已进入严冬,前几天下的雪也在路面结成坚硬的冰壳。丰田越野车小心翼翼地行驶,缓缓爬上一个高坡。正前方,出现了几个磕长头的人。他们去拉萨朝圣。大约是昌都一带人。几千里路就是用身体一点点地丈量过去:合掌举过头顶,降至鼻尖、胸口,身体迅速前扑,双臂前伸着地,划一记号,起身,跨两步到记号处,再重复以上动作。这些人里中老年男人居多,皮袄外一般再套一件帆布长围裙,手戴皮套或木板。不论烈日当空还是风雪弥漫,他们都这样一丝不苟、孜孜不倦。我们来比如的路上就发现了这群朝圣者,当我们离开比如时又发现了他们。此后我返回了拉萨,接着又飞往北京。在北京舒适的宾馆大厦里我突然想到了这群人,他们肯定还在藏北冬季的风雪中,蠕动在通往圣地拉萨的山道上。
  近几年来,来拉萨朝圣似乎成为一种时尚。尤其东部人,几个小伙伴一商量,扔下正在放牧着的牛羊就走了。当然这带有旅游性质。朋友嘉措曾问起几位昌都姑娘,干吗一路乞讨去朝圣,她们回答说,在她们家乡,没去拉萨朝圣的姑娘被人瞧不起,嫁都嫁不出去。
  末一次去西部草原之前的两个月,我去了嘉黎一趟。这是唯一的一次只具有消遣观光性质的旅游,甚至连工作笔记都没带。
  山顶雨雾迷蒙,山坡阔叶林带红黄驳杂,山脚是轰然东去的翠绿的江水。细雨霏霏的嘉黎的秋季,湿漉漉的,清爽爽的。鸟声脆响在山水林木间。在鸟鸣和涛声里,我沿着湮湿的岩石小道去野贡藏布江边拎水。
  此番嘉黎之行有大队人马,老同学雨初也旧地重游。十多年前初进藏,他便同我的两位山东老乡袁杰、大老李一道分配在嘉黎。所以嘉黎对于我也格外亲切。我听见它在絮絮讲述当年那群毛头小子的罗曼史和恶作剧,那些令年轻的心为之喜悦、悲伤和愤懑的往事。当年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今天听来也都感觉那样珍贵和美好。
  嘉黎县城为群山所包围,那些山高峻而美丽。尤其县城背后的山,无论形状色彩都可入诗入画。只可惜有地质队勘察过,断定迟早将发生泥石流滑坡。县城决定搬迁。新城址有两个方案,这群搞勘测的、搞水电的、管财物的以及已卸任的老地委书记、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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