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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生死桥-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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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司令的好意,我是心领了。马司令不是已经有人了吗?——”

马司令听了,冷冷地站起来,拔出手枪,就把席间相陆的一个美少年给毙了。这美少年也是唱戏的,一出《游园惊梦》中演丽娘,水袖轻拂,拂去他三魂,马司令收了进门,他侍候他,不再唱了。——金宝见扬眉之间,活活的人,就血染紫罗长袍,脸色刷地白了。

马司令曾这么地疼着他呢,给他穿上等丝织品,长袍上的花朵,晨起是蓓蕾,中午成花苞,到了夜晚,侍候主人的时候,便是盛开着。如此的装扮着,布料全在瑞歧祥定织,有时下个令、,苏州的高档绸缎马上送过来挑选…他可以栽培他,也就可毁弃他于一旦。

马司令一枪之后,又冷冷地命人把这被忘了名姓的“像姑”给抬出去了。只道:

“我这不是已经没了吗?今几个晚上只有你啦!”……金宝被困在马司令府中,他不放过他。即使他失场了。大伙只道他吃酒席去了,大概也掂量过,他早晚逃不出色劫。在这样的恶势力底下,一个唱戏的,两个唱戏的,唱唱也就唱到他手掌心去,成了玩物。

金宝回来的时候,李盛天等人找不着了,倒见他身体受了创,心也受了创,寻死觅活,有人只劝道:

“算了吧,豁出去算了。多少人都这样。”

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劝时,自有一点儿瞧不起,这也难说,到底是沦落了。

马司令也做得漂亮,闹嚷间,手下就给送来一个首饰匣子,都是意想不到的头面呢。一递搁上金宝厢位上,谁知横里被人一手摔掉,砸个破烂。

怀玉一听这样的事儿,心想,金宝也是班里的,这样地被欺负了,还要来个“买”的架势?

手起拳落,凶猛地欲把来人接上一顿,后台几下打斗,镜裂权分,务态未算严重,李师父已不敢让他造次,见他年少而不智,不识时势,忙制住,怒喝:“怀玉!不要得罪官爷们!”

那两名手下是见惯场面的人,当下阴沉不露,并没发作,只狠狠把怀玉看上几眼,寒声道:“看你有能耐管闲拉?”

后台一众,敢怒不敢言,晓得一搭话后患无穷。洪班主追上去安抚,好话说尽,希望小事化无。回来之后,也有点忐忑,向怀玉:“你要在班上演就别闹事,你惹不起!”

班主洪声也是势利的,眼看唐怀玉初上场,挑帘红,他倒不会撵他,还要留下来挣钱呢。所以只着怀玉别闹全,别管一切的闲事。唱戏就唱戏,份子钱少不了。—一但也不多给,他知道他新,还个懂算计。他有留他的手法。

魏金宝贝怀玉为他出的头,也许他误会了:怀玉是向着自己。金宝的一份特殊感情,却因这般的不可收拾,千百万语,从何说起?金宝只把一切抑压在心底,如此,便将过了一生。——怀玉是永远都不晓得了。金宝把一张脸背住灯光,想起过去也想到未来,莫测的,他没希望了,他连怀玉都配不起。他只幽幽地道:

“怀玉,你别管了,真的,你我都惹不起……”

忍,总是要忍。在他唐怀玉还没有声望之前,他就没有尊严。地摊上的流氓,戏班里的班主,六扇.刀L的官爷,层层地欺压。还有外国人,外国人欺压中国人,中国人又欺压自己人,哪里才有立足之处?不,他要壮大,往上爬,不容任何人踩上来,他要倒过来指使,站得更稳。—一多么的天真,然而这是他唯一可做的呀。人人都有自己的心壮。

丹丹还是第一回见到这后台的情景,这比她跑江湖吃艺饭危险而复杂多了——一有些*,原来不是“钱”可以解决的,要付出“人”。

有人帮金宝收拾四散在地上的首饰,匣子被怀玉砸个破烂,头面料是贵重的。人都赔上了,连一点实在的物质都不要?这是没可能的,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好歹总要收拾残局,如常地活命。——一不会不要的。谁这样白牺牲?都是羽毛缎子盖鸡笼,外面好看里面空。在贫穷的境地,自尊如落地那面镜子,裂了就裂了。

就在众人忙着打发,丹丹瞥见一只又瘦又脏的手,自墙角箱底伸出来,颤抖着,把一个金戒指悄悄地轻拨到身边,正欲偷去,师兄弟们发觉了,抓住他,揪出来,劈头盖脸就打,不留情面,一壁骂道:

“昨天才饿得偷贴戏报的浆糊吃,不要脸!现在又来捡便宜?”

原来是个抽白面的,抽得凶了,一脸灰气,没有光彩,连嗓子都坏了,亮不起来。这就是当年跟魏金宝一起演《四五花洞》的一个小花旦。金宝成了角儿,却失了身。他成不了角儿,反得了病。大家都恨他,骂他贱,但是坐科的兄弟们,打了他,见嘴角流血,趴在地上喘气,可怜哪,好好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一点骨气都没有了。——一但他还可以干什么呢?倒又同情起来。金宝把那金戒指扔给他。

一时间,志高、丹丹和怀玉都愣住了。谁缴的舞台,背后原来也是如此地龌龊。分不清是男盗女娼?抑或女盗男娼?反正是一趟浑水。三个人,心头有点儿热丝忽拉,说不出来的灼疼,没有一个活得好好儿,一不留神,就淹践了,万劫不复。

丹丹真心地,对怀玉道,千叮万嘱化成一句话:“怀玉哥,你不许抽烟卷,真的,学会了抽烟卷,就抽上白面了!”

怀玉听进了这话,他没答。他的眼光一直落在更远的前方,他要红,他要赢,就得坚毅不屈,凭真功夫。观众是无情的,演了三千个好,只出一次漏子,就倒下去了。

他点点头,过去:“李师父,您放心!爹,您放心。

志高没等他说.上了,故意接碴儿:“不用说啦,我放心就是!”

—措手不及,唐怀玉红起来了。

风借火的威,火借风的势,广和楼出了一个叫座的武生,局面很火爆,有时观众给他啥好,谢幕四五次才可以下台。

唐怀玉刚冒头,演的戏码除了《火烧裴元庆》外,就只有《杀四门》、《界牌关》、《洗浮山》这几出。匆忙地红,一点地准备都没有。幸好观众还是爱看他的绝活儿,就是要锤。他很清醒,觉得不够,练功更勤了。

志高和丹丹有时一连好几天都见他不着。

晚上,志高非要透他一回不可。到夜场演罢,志高招怀玉到胭脂胡同去。一进门,只见志高在“写字”。志高不大识字,只把两个字,练了又练,半歪半斜的,怀玉趋前一看,写的是什么?

原来是“民宅”两个字。

志高见他来,便问:

“这‘民宅’还见得人吧?”

“真鬼道,怎么回事?”

志高喜滋滋地:“怀玉,告诉你:我姊要嫁人啦。——不,娘要嫁人。这可没办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真的?”

“哼,骗你是兔崽子!她终究肯嫁给那瓜子儿巴啦!”

志高便絮絮地把他要她找个土地的事给怀玉道来了。那尖瘦的脑袋也开始晃动着,越说越自得,因为这是他的煽风点火,娘才“肯”跟了一个男人,从此不再卖f。

—一嫁人也是卖,不过高贵一点。她还可以干多久呢?趁那大肉疙瘩姓巴的愿意,他怂恿娘去专门侍候他一个,脱离了苦海,不过要两顿饭一个落脚处,还天天有炒④的瓜子吃。志高笑了。——他连把娘嫁出去,也是不亏嘴的。

“明天她就出门了,今几个晚上跟她饯一顿。”

怀玉问:“人呢?”

“带丹丹到前门外西河沿买螃蟹去。那儿螃蟹好,都是胜芳和赵北口来的。”

哦,怀玉听了,原来丹丹已经跟他们这样地亲了……丹丹还给他买菜……

志高又埋首练他的字,一回比一回写得用心。怀玉建议;“‘良宅’吧,良宅比民宅又好一点。”

“对,人人都是‘民’,不过我们是‘良’,好!暧,‘良’怎么写?”

怀玉便先示范一个,志高摹了,虽不成体,到底很乐,就给减贴在门婚上了。

“怀玉,以后这是我‘家’!”志高指道:“我姊会常来看我。你们也要常来坐坐。”

“你有家了,”怀玉不带任何表情地试探:“不是要好好地地成家吗?”

“才不!谁娶她来着?她是头凶猫!”志高嚷。

怀玉一怔。此时,丹丹也回来了,提着一串螃蟹,个儿不大,不过鲜。她问:‘难凶?”

“没,我说螃蟹凶。”志高忙指着她手中那串。原来买的时候,讲究“对拿”,一尖一圆,两个一擦地用马连草捆好,论对买,不论斤买。虽捆好,但因鲜,一按上,那有柄的眼睛忙乱摆动。

红莲着丹丹帮凑一下,大水一洗,解了马连草,一个一个给扔进锅里头了。

胜芳的螃蟹,是晚到高粱熟时节,才最肥壮。家里吃一次,也没什么繁琐的,不像那正阳楼,一整套的工具,什么小木头锤子、竹签子、小钩子。敲敲打打,勾勾通通。家里是最随便的了。

螃蟹在沸水里,最先不住鲜蹦乱抓,张牙舞爪地要逃出生天,你践我踏,卡卡地响。丹丹一时慌了,唤:“切糕哥!”

志高忙把几块红砖取过来,一块一块,给压在锅盖上,重,终于螃蟹给蒸好,它们的身体,由黯绿变成桔红。死了,指爪无穷无尽地狂张,直伸到海角天涯,一点也不安乐。

红莲说话有点沫地,也不知该怎么地招呼——一说到底,原是因为儿子给自己饯送出门的。

还没开始吃,志高己掏出他的一份礼品包来了。呀,就是那回在东安市场买的,丹丹一见才资了心。

“姊,你拆来看看,拆呀—一”

“手上都腥膻的。”

‘“不怕,马上给辟了。”

志高把那双妹牌花露水,洒洒洒,洒了红莲一头脸。红莲又是打又是骂,笑:

“浪费嘛,你这母里母气的,把娘们的东西胡搅瞎弄,你有完没完?”

斗室中都漫着清香,老娘从未有过这样的好看。——明天她就是人家的人了。

明天她就改姓巴了。她要出门,连轿子也没得坐,只收拾好一个包包,把生平要带的都带去,还有那只阈子,铺盖倒是留下来的。她这一走,今后,是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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