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依依-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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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烈整个人都僵住,完全不能反应,杨玄赶紧过去拉开阿保。“别这样,冷静下来呀!”
哪能冷静呀?阿保已经被悲伤逼过了头,捶胸顿足,用手扯着头发的大哭着。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地站着,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轻柔耳熟的曲音响起,是依依,她慢慢走到小孩子的身边蹲下,将小妹妹从小哥哥怀中抱出来。“快睡吧!娃娃,快闭上眼睛……”依依一边流着泪,一边哼着秦大娘昨天曾唱过的曲子,将一宝仍握在手里的残花拿出,别在妹妹的耳上,从怀中掏出洁白的绢巾,先将脸上的脏污抹去。“爹爹妈妈在身边,睡醒明天为你摘朵花……”再将那绢巾绑在头上,以遮住那令人痛心的伤口,只是不断溢出的血,像朵红花般,在白绢上扩散。
“盼你长大……”依依哽住了喉,再也哼不出来,泪水让她看不清前方,眼前是摧人的事实,原本有美好未来的小女娃,已经——无法等着儿郎带着花轿来迎娶了。
勃烈看着一宝,缓步走过去。
“我说了,别靠近他们!”阿保如疯了般冲过去抱起儿子,甚至将依依大力地推开倒地。
“姑娘!”兰儿连忙扶起依依。
阿保低垂着头。“请你们走吧!你们救过一宝的命,而一宝也还了……请离开!”哭哑的声音已没有任何的怨怼,有的只是对命运的无助、绝望和凄凉。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当他们上了马车,驾马离开时,没多久,便听到了两声好大的扑通落水声,依依正要转过头去,却被勃烈拥进怀里。“别看!”
依依闭上眼,心中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泪水再度肆流,哀痛得不能思考任何事情。
是的——
阿保背着妻子,抱着两个孩子的身体,及两个老人一起投江自杀了。
勃烈逼着自己看着那一幕惨剧,即使他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救起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家六口被卷进那噬人的漩涡中。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如此心痛和无力,他一向自以为无所不能,是天之骄子的,可现在充斥在心中的疼痛又是什么?他很努力、很拚命地思索着,因为若不这样做,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杨玄望了勃烈一眼之后,便沉默地看着前方,专心地驾着马车,任风吹干他脸上的泪水。心里隐隐知道,许多事——将改变,不复从前。
过了长江,很快就来到了金国。
可一过了江,勃烈便命令停下。“我去走走!”丢下这句话之后,便突然跳下马车。
其它三人表情不一,依依哀伤地注视他的身影,现在的她,喜怒已能形于色,
虽还是很内敛,但已不复从前的冰冷漠然。
三天了,勃烈已经不言、不语、不怒、不笑、不哭三天了。一向食量很大的他,也只进食少许,他为自己竖立层层的屏障,不让自己走出来,也不让人靠近,甚至是她……
看到这样的他,她好痛心,没有听到他的笑语声,无法偎在他温暖的怀抱,她觉得整个人像失去了一半,空空漾漾,无所依恃。
她无法控制,也爬下车跟在勃烈的身后。
兰儿正要举步走过去,杨玄拦下她。
“让他们去吧。”杨玄垂下眼。“大家都需要疗伤。”
兰儿眨了眨眼。“你——也要吗?”
杨玄敲了她一记。“你以为我是木头人吗?”
“可那是你们自己的人做的耶!”兰儿摸着痛处没好气地说道。
杨玄苦笑,眼中有丝怅然。“若今天死的是不认识的人,或许不会那样难过吧!”
兰儿闻言顿时横眉竖目,她插起腰来站到杨玄面前,和他眼对眼。“这么说来,只要死的不是你们认识的人,就可以成千上万的乱杀一通?”
杨玄的辩才再度打结,他哑口无言地看着这个小丫头。
“有没有搞错?你们是拿刀剑去对付那些软弱的寻常百姓,一群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只想过个三餐温饱,有房子住,可以和家人在一起,可以唱……唱摇篮曲给小孩子听……”说到这,兰儿已快泣不成声。
“你不懂,我们有我们的……”该怎么说?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我本来就不懂嘛!我不懂你们金人为什么要发动战争,要来侵略我们国家?就算你们当了皇帝,就可以给我们好生活、无忧无虑吗?你们要的还不是只为了搜刮更多的金银财宝,有更多的女人可以玩,人命——在你们的眼中,比蝼蚁还不如!”兰儿恨恨地说道。只为了上位者私欲所发动的战争,就得要造成上万的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杨玄完全无言以对,当初女真族会兴起,是为了对抗契丹的压迫,因为受不了契丹人动不动就要他们献粮、献美女、献上海东青,甚至是提供壮丁当辽兵,做那个冲锋陷阵的踏板,才会挺身联合抵抗。
是的!
女真成功推翻了辽的政权,建立大金国。可当不再受人压迫时,却又变成征服者,要所有人听命于他,然后——施予压迫。
杨玄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以前有的雄心壮志,全化为乌有了。倘若他有这样的感觉,那以勃烈的敏锐也应该已经发觉了矛盾。
毕竟过去都是从上往下看,何曾从下往上看过呢?
这份领悟,对心高气傲的勃烈应该是项重大的打击吧!
唉!
依依一直跟在他身后走,直到江边才停下。
勃烈望着对岸,动也不动的。
依依停在他身后不远处,望着他的背影,即使一语不发,即使有段距离,她也可以感觉到他心所散发的哀伤和困惑,那曾经如火焰般耀眼的自信和光亮已从他身上不见了——暂时的消失。
这三天,明知道他痛苦难过,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做,只想陪在他身边。即使此刻,她也只能伴着他,站在他身后,与他一起难过。
这一刻,她痛恨自己为什么说不出任何话来安慰他,她试着回想曾在醉颜楼听过那些娇词媚语——那些可以逗人开怀大笑的俏皮话,但——什么都记不起来,心一片空洞,痛苦得不知该如何自处,她多希望自己能多懂事、多坚强一点。如此,即使在这样痛苦难受的时刻,她不是企求他能给予她支持,而是她也能让他依赖呀!
“为什么?”他突然对着广垠的江面大吼。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伤痛,所有的困惑,全都化成三个字——
为什么?
他的梦想、他的霸志、他的野心,已随那跳河自杀的一家人卷进漩涡底——付诸流水。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水流声。
一双小手轻轻搭在他的背,他微微一僵,随即一个躯体缓缓靠上,淡淡的温热,透过他的背传达到全身。
他缓缓转过身,表情冷淡遥远。“我说过,我要一个人静静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此时涨满他全身的沮丧和困惑,已让他超出了常轨运作。“你不该在此时惹我的,走开!让我安静一下!”
她没有动,仍是静静瞅着他。
“你是来嘲笑我吗?”他知道不该,现在真该让他独处的,谁出现都会变成了箭靶,即使是她也不例外,她的沉默更让他控制不了嘴巴。“是不是来笑我没用?照理,我应该对族人的所做所为感到骄傲,而我却为了死了六个微不足道的汉人而难过!”他咆哮道。
他的悲伤如箭般刺透了她,她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臂,他低下头瞪着那手半晌。
“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二次主动来碰我。”他突地反抓住她的手,粗鲁地将她扯进怀中。“你想要我吗?告诉我,你想要我吗?”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骤失了人生方向,打散原有的信念,所以他茫然、困惑。而她,是他唯一渴望拥有且仅剩的,可他已经无力再去应付她的冷淡和难以捉摸,他需要的是肯定,他想要彻底拥有她的全部,她的身心,她所有的一切一切!
她仰头,深深望进他的眼,她看到了最深处的渴望与迫切,心里清楚的知道,这次,他要她毫无保留的交给他。
她很轻、很柔的笑了,笑得他微征,笑得他心神有短暂的空白。然后她拉起他的手,慢慢走进旁边一片茂密的林子中,直走到一处平坦的草地才停下。
她拉着他坐了下来,有好一会儿,只是面对面,相互凝视着,什么也不做,两人之间气氛紧绷。
此时,言语是多余的,两人的心是如此的孤寂,所受的打击又是如此的大——他们所需要的是份超出寻常的契合。
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件么,但她脑袋一片空白,过去曾学过所有男女欢爱的技巧,她一项也记不得,眼中只有他、他、他。
她想碰触、亲吻他,紧紧地抱住他,不让他远离她半步,想确认——她能永远拥有他,不怕被拋弃、不怕被嫌恶。
再一次,她开口问了:“如果,我变老、变丑了,你——还要我吗?”
他深深看着她。“如果,我也变老,变得——一文不名、不再有权有势,你还要我吗?”
两人的眼底闪着灵魂最深处的承诺。
她静了一下,然后露出一朵很纯净、很美的微笑,他也回之一笑,笑得单纯、真挚。
她俯身,轻吻他的眼、鼻,最后才落到他的唇,吻着他噙笑的嘴角,慢慢拉近两人的距离,偎坐进他的怀中,手轻缓地爱抚着他的颈项、肩膀,所付出的柔情是她不知道自己可能拥有的。
她的动作虽然变得笨拙,没有过去在一起时的那种“训练有素”,可她这样的生涩、羞怯,比任何技巧更能挑动他的心、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