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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雨季不再来-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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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形容刚去沙漠的感觉,是一种极度的“文化惊骇”。她不能说兵们落后,因为落后是比较,但对于那样的生活方式,的确非常吃惊,甚至带著点后悔。
  三个月后,她与荷西结婚了,还是决定留下来。
  “好奇心上,当然可以得到很大的满足,因为,所看的一切都是自己从来不知道的——大地的本身,就把你带入一个异境里。不过,心情却极端苦闷。”
  她发现自己退步很多,荷西下班回来,不是说∶早上水停了,去隔壁提水,就是买了便宜的西瓜,东西又涨价了。生活上最起码的欠缺,造成了情趣的枯竭。
  “为了补救,我们买了很多有关已婚妇女的心理学书籍——的确,很多心理上的问题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感情适应上的困难,使她一度想与荷西分开。
  “不是吵架,”她说∶“是对婚姻生活的失望,而这种失望是我造成的。荷西要娶的我,绝不是那时候的我。当时的情况,几乎陷入绝境。”
  荷西上班了,她被封闭在家里,热风似火般燃烧,邻居们无话可谈。
  “我非常苦,非常寂寞,甚至发生这样孩子气的事∶荷西上班,我把门一挡,眼泪就流下来了。我说∶”荷西,你不许去,你一定不许去,你去,我就拿刀杀你!“”
  然后,她笑起来了,露出参差可爱的牙齿。
  荷西还是走了。她只有呆坐地上,面对干秃秃,没有糊水泥的墙。
  长期观察一种风俗之后,和做游客的心情不一样了。她细细想,一个一个想,生活里的枝枝叶叶,之后,提起已经停了十年的笔,写下沙漠生活中第一个故事∶《中国饭店》。
  十年前,二十三岁,正确一点推算,她十四、五岁即以“陈平”的本名投搞。
  作品不多,零零散散的短篇小说和散文,分别发表在《现代文学》、《皇冠》、《幼狮文艺》、《中央副刊》和《人间副刊》。
  严格说起来,它们苍白、忧郁、迷惘,充满了对生命、真理固执的探索,而撒哈拉的一系列故事,健康、豁达、洒脱不羁。
  “出国以后,我就没有再接触过诗、书和文学了。等《中国饭店》写出来以后,一看,我就说,这不是文学。跟我以前的作品完全不一样。”我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我变了,我所写的,不再是我过去关心的人生,现在所写的,都是我的生活,技巧上不成熟,只是平铺直叙述说彤活。“
  只是,笔也再没有停下。
  生活,是一种更真实。
  她想起在文化学院选读的哲学课程。
  “哲学并没有使我找到生命的答案,我唯一学到的是分析。研究哲学,对我是一种浪漫的选择,当初以为它能解释很多疑惑,事实上,学者的经验并不能成为我的经验。”
  她换了一个坐姿,抱著膝盖沉思。深蓝几何图案的地毯上,搁著烟缸、茶杯。
  书桌一角的台灯,洒下柔和宁静的亮光。
  “我只能说,生活把我教育出来了,哲学是基础,人生,根本不能问。”
  沙漠给了她答案。定下来后,几乎抛弃了过去的一切。
  她开始对四邻产生关切∶“以前的好奇还是有距离的。好奇的时候,我对他们的无知完全没有同情心,甚至觉得很好,希望永远继续下去,因为对一个观光客来说,愈原始愈有”看“的价值。但是,后来他们打成一片,他们怎么吃,我就怎么吃,他们怎么住,我就怎么住。”
  不会再把邻人送来的骆驼肉偷偷开车到老远扔掉了,对于风俗习惯,也不再是一种好奇的观察。
  “我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个性里逐渐掺杂他们的个性。不能理喻的习俗成为自然的事,甚至改善他们的原始也是不必要的。”
  在她眼里,他们是很幸福的一群人。
  许多沙漠朋友问∶“你认为撒哈拉怎么样?”
  她反问∶“你呢?”
  “我觉得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她重重的说著“最”,代他们深吸一口气。
  “你有没有看过树?有没有看过花?你觉得怎么样?”她又问。
  撒哈拉朋友说∶“在电影上看过。但是啊,你有没有看过沙漠的星空,我们的星,都像玻璃一样——”撒哈拉人对这片大漠有著无比的热爱,她住久了,也有同样感觉。“想到中国,我竟觉得那是一个前世,离我是那样远,远可不及。”撒哈拉的家,就此开放了。骆驼肉做菜,也发觉不是那么不可忍受的事了。结交朋友,认识环境,《悬壶济世》和《芳邻》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她告诉我,在沙漠里学到最大一门功课就是“淡泊”。
  (反过来说也许是“懒散”。)“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名,也无所谓利他们就是沙漠里的一种产物,跟沙漠里的一块石头,一朵仙人掌上的小花一样,属于大自然。”
  他们从不抱怨冷,从不抱怨热,也许知道世局,但并不关心如果每一个人都像撒哈拉人,这个世界不会进步,但至少和平。
  “更可贵的,他们是非常快乐的民族,可是并不刻意追求这是最高的境界,也是最低的境界。”
  她说,沙漠里,物资的需求几近于零,但仍然有精神生活。他们不一定了解宗教的真正意义,对于回教的“律”却信守不渝。他们也没有看过繁华世界,有水喝,有骆驼肉吃,就很满足了。
  “政治意义还是要被瓜分时才恍然觉悟的。他们只知道自己属于沙漠,甚至很有钱的沙漠人到德国留学,回到沙漠后,还跟我说∶”多么快乐,又可以用手抓饭吃了!“”
  说这些话时,态度是专注严肃的,但是,她的笑声、手势、连带弹烟灰的姿态,都十分俏皮、坦然,人事风霜的历练,似乎使她反璞归真。
  她一直是理想主义者。
  “学校并没有给我什么样的教育,而且,我一直希望离家出走,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哲学系三年级,她首次听到一张西班牙古典吉他唱片,非常感动。西班牙的小白房子、毛驴、一望无际的葡萄园,那样粗犷,那样朴质,是她向往中的美丽乐园。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到那里看一次,然后把哲学里的苍白去掉。”
  终于成行了。
  不过,今天的她仍然认为去西班牙是一个浪漫的选择,而不是一个理性的选择。
  住在马德里大学宿舍里,既不认识什么人,语言也不通,唯一的依靠,就是家信。收不到信,就流泪,收到信,就关起房门不停的写回信。除了读书,她不知道如何建立自己,完全没有计划过日子。
  “出国前,我的个性很不开放,始终所想的就是一个人生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常想死,想自杀,但是到了西班牙,看见别人的生活方式,才知道这样也是健康的,并不肤浅。”
  听见音乐,他们就在大庭广众下旋舞,毫无顾忌。她想,怎么会这样开放?恐怕自己永远也做不到。日子久了,习惯了,她感染了他们热情的天性,不知不觉融入了自己的血液里。
  她庆幸有这样一个宽阔的起步,另方面,又感到前途茫茫。考虑良久,她选择了德国,继续前程。
  在萧邦和乔治桑住过的一个岛上做了三个月导游,赚了点旅费,一张机票,她到了德国,进入歌德学院,专攻语文。
  一天念十六小时的德文,九个月就取得德文教师资格,对一个外国人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成绩,“但也是我留学生活最贫乏的一段。”
  她轻轻地笑,抿抿嘴唇∶“我一天到晚就在念书,对德国的人和事,完全讲不出来。我认识的德国,就是上学的那条路和几个博物馆、美术馆。”
  回想起来,真是很大的损失。她情愿没有拿到什么证书,情愿说不好德文,(她学的德文,有“正统”的柏林口音。)而了解他们的衣食住行。
  在德国,也打工。看见广告上征求一个漂亮的日本女孩子,她想,为什么要一个漂亮的日本女孩子?于是寄了十几张彩色照片,竟然很顺利的应征到这份工作。
  那是第一次为了赚两百美金生活费“抛头露面”,她在一家大百货公司里做蔻蒂化妆品公司的模特儿,卖十天香水。
  “第一天简直羞愧得不得了,一点不觉得是一种骄傲,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在德国,除了看到一些伟大的艺术品,她认为实在没什么可讲的。“对劳苦的大众来说,艺术品不重要,重要的是国民住宅。”
  西班牙两年,德国一年,她又转移目标了。她得到一个伊利诺大学主修陶瓷的机会,提著两口大皮箱,走出芝加哥机场。
  一个月后,她谋得职位,在伊利诺大学法律系图书馆负责英美法分类。第一天上班,她就闹了笑话,在两百本书页里盖了两百个错误的图章,日期是∶十月三十六日!
  美国一年,父母最关心的是她的婚姻——有不少博士找她,但是,她坚持要嫁一个自己所爱的人。
  她回家了,在文化学院、政工干校和家专教了两年书,她又想飞了,离开家,继续流浪——短短十年,遍历大半个地球,甚至东德、波兰、南斯拉夫、捷克、丹麦都去过了。不过,她说∶“我并不是一个非常喜欢旅游的人,因为很累,我不爱”景“,我爱”人“,这是真的。”
  悲天悯人的情怀,这正是她一系列撒哈拉故事里最吸引人的特色。
  “年龄愈大,我愈能同情别人的苦痛,而我的同情不是施舍,施舍就成了同情的罪。”
  她清晰的音调急切起来∶“我这样想,是因为自己经历过很多苦难,而悲天悯人不是你怜悯他,是他给了你东西,因为怜悯别人,自己才会进步。”
  “我也没有真正帮助过什么人,到现在为止,我能做的,都是我愿意做的。”
  从撒哈拉回来,为了节省旅费,买的是半价优待的渔民机票。
  飞机的行程是非洲——马德里——日内瓦——瑞士——雅典——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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