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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没有月亮的晚上-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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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散步至花圃,他吩咐司机送我回去。

一直拎着鞋子,在车上要穿上它,脚已经肿起,无法穿过去。

索性自车窗把鞋子摔出去。

吩咐司机在小路上停车。

我步行到家,自露台爬进去。

陈国维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我,一边抽烟,一边咳嗽,一边喝他的浓茶。

我耸耸肩,向他眨眨眼。

怎么样,不能打我吧?

国维受不了这种刺激,咳得更剧烈了,如呕心沥血一般。

我不去理他,自顾自卸妆。

其实也无妆可卸,早已脂残粉落,匆匆洗个脸,剥下衣裳,往被窝里钻,国维僵住,他没与我这般接近已有好几年,没料到我毫不介意。

打个阿欠,拉被过头,当他透明,自顾自睡觉。

国维不相信这是事实,用手推我:〃海湄,不要开玩笑,起来,有话同你说!〃

我含糊地应他,太疲倦了,没力气敷衍。

国维不罢休,往浴室取了一盆子水,当我的头淋下来,他真的火了。

我看一看湿淋淋的被褥,把身子移到床的另一角去避开它。

国维要我与他驳火,偏不。

终于出去了。

国维曾视我为瑰宝,不眠不休地为我奔走,一有空便到女童院来陪伴我,甚至买了书本说故事为我解闷,无微不至。

他也得到报酬,年轻的女孩不知多么信任他,日日似只小动物般守在门口等他来,生平第一次有了精神寄托,一种奇异的感情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我叹口气,出去找房子。

门口碰见熟悉的车子,司机立刻下车开门。

我摇摇头,最后一舞已经过去,要开始生活。

周博士帮了很大的忙,她与我一起选中一层小得可爱的公寓,叫我租,不要买。

在空房子内,她说:〃同居也好,拿只箱子就出来了,省却多少麻烦。有些客人说,离婚官司进行得不好,一拖十年八年,劳民伤财,纠缠不清。〃

真的,现在一点轇轕都没有,谁来骚扰,即时报警。

站在空荡荡的新屋内,良久不想移动,适应新生活谈何容易,不过总得硬着头皮上。第9章

一个下午就办好正经事,与周博士去吃茶。

她说我幸运,因为经济上还过得去。

我却心不在焉。

〃还似在恋爱。〃她取笑我。

〃我从来没有恋爱过。〃

她意外。

我拍拍她的手,意思是尽在不言中。

她放下茶杯,〃那件可怕的东西,还在你手袋中?〃

〃嘘,是秘密。〃

周博士看我一眼,不言语,有点不悦,自然,她认为同我亲呢得可以问这种问题,当然预期有答案,我竟推搪,她觉得不是味道。

她顾左右,〃今日会不会有人替我们结帐?〃

我答:〃没有了,而今要自己付帐了。〃

〃那位神秘的先生呢?〃

我出一会子神,〃他?我终于弄清楚,欢愉没有永恒。〃

周博士很高兴,〃我有无功劳?〃

〃自然,你一直是正确的,逢场作乐的乐趣,就在于逢场作兴。〃

她拍我的手。

我紧紧握着周博士的手。

回去收拾东西。

自大屋搬小屋,要丢掉的杂物不知有多少。

成箱成箱地扔出去,女佣帮我,衣服只要问一声〃留不留〃便决定命运,原来我是个大刀阔斧的人,十之八九都摇头不要。

国维回来,坐在安乐椅子上吸烟观赏我们扑来扑去,表情阴沉,吸烟用嘴咬,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我意图与他沟通,〃今天炖了鸽子汤给你,还不去喝。〃

他不响,一口口喷着浓烟。

我又说:〃以前老求你不要出去,此刻真想把你请出去。〃

示意女佣暂停,她乖巧地避开。

我问陈国维:〃不是有话要说?〃

他放下香烟,〃真的要走?〃

〃我以为你是赞成的。〃

〃哼。〃

〃让我们友善地分手好不好?〃

〃分手?你身体离了这里,才好算分手,此刻言之过早。〃

我有寒意,〃国维,是你先离弃我。〃

〃我有说过吗?〃

〃你是明理的知识分子,你——〃

他打断我,〃所以到这种地步还同你有说有笑。〃

〃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你说,你需要我吗?〃

〃你也替我留点面子。〃陈国维咬牙切齿地说。

跟着自口袋摸出一件东西,兜头兜脑摔过来。

我侧身造过,它落在床上。

这是什么?

打开盒子,是只小小拉利克水晶瓶子,里面载着香水,拨开瓶盖一嗅,香味独一无二,不知是什么牌子。

〃还说没有男人,〃国维怒道,〃简直猖狂得目中无人,你毫无廉耻!〃

是他送来的,他一向如此。

国维说得对,他放肆得已成习惯。

瓶子边附有字条,我还来不及读,国维已经背出来:〃为你而创的香氛,世上只有一瓶。〃

我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国维用尽歹毒的字句指着我辱骂。许多话匪夷所思,不是男人的常用语,只有街市中女流才会这样骂人,但陈国维体内荷尔蒙失调已久,各类补品并无帮助,我只得默默忍耐。

最令他愤怒的是我毫无反应。

他癫狂般扑过来夺过瓶子,用一张椅子将它打得粉碎。

我随得他。

不过是一瓶香水,不过是另一个游戏。

即使没有这一切,也得离开陈国维。

真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为了避免更进一步激怒他,我在他面前坐下。

〃你以为你走得了?〃他喘着气。

我看着他。

〃我记得这种目光,你看着你父亲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你恨他,也恨我,是不是,是不是?〃

他已经失常。

下星期就可以搬出去,但陈国维如果不控制他自己,恐怕这几天内就得另觅居所。

至要紧有自己的窝,关上门自成一国,不必躲藏。

自陈家走到朱家是不行的,朱比陈更怪,随时把我的房间租给外国人。

我明白了,一切豁然明朗,软脚蟹也终归要站起来。

我悲哀地说:〃国维,你真的愿意相信我们分手是为着第三者的缘故?〃

他额头脖子上都现了青筋,握紧拳头预备出击的样子。

我父我夫都在我影响下变得这样残暴,不由我不相信这是我的错。

他没有听见我说什么,他拒绝用耳,他喃喃地说:〃一点儿都没错,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开了门走。

我们二人已无法共处一室。

我没有用车,发足狂奔,自小路跑到大路,由有力跑到乏力、喘气,浑身大汗,靠在栏杆上。

〃海湄。〃

我吓一跳,整个人弹起来。

〃是我,对不起,是我。〃

是无处不在的朱先生。

〃你怎么会跟了来?〃

〃看你有无用我制造的香水。〃

对着他心中难免不生出一丝温柔,他与我一样疯,专门在对方最意外的时候盯得他心慌意乱。

〃我刚才没有见到你。〃

〃为什么不上我的车?〃

〃我有话同你讲。〃

〃我知道,你要离开那个家。〃

我点点头。

〃也是时候了,你没有另外一个十年。〃

亏我能够用这种题材说笑:〃那洋人还在二○七号房?〃

他沉默良久良久,才背着我说:〃永远不再有人搬入二○七。〃

〃没有关系,我已找了地方住,我们可以文明地来往。〃

他嘲弄地说:〃是我害怕,是我把你赶走。〃

〃没人会怪你,的确可怕,没有什么比一个不能独立生活的女人更可怕。〃

他仍没有转过身来。

〃像藤似地缠住你——〃我把手伸到他颈畔。

他握住我的手深吻。

〃你已爱上了我的手套。〃

他不由得笑,然后正颜说:〃跟我回去。〃

〃做酒店或赌场老板娘?不,我并不擅长,我根本没有机会找出我擅长什么,让我静一会儿,寻找答案。〃

他没说什么。

〃你搬过我一次,让我也撇你一回,扯平。〃

他不出声。

我推他一下,〃喂。〃

〃对不起,〃他真正的内疚,〃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当普通女人。〃

〃我确是普通女人。〃

〃不准你这么说。〃

同玛琳安琪她们有什么不同,连自己也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

他还没有放开我的手。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问。

〃我爱玩。〃

玩得这样尽心尽意,女人都以为这是追求。

太危险了。〃你的游戏伤害人。〃

〃其实不,成年人应当知道一下场就有输赢……不过别说它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

他肯金盆洗手,最好不过。〃但是看到女人为你倾倒,很感满足吧?〃

〃自然。〃

我叹息,所以才做得这么好。

〃今天真冷。〃已经完全清醒,所以注意到天气冷暖。

〃来,送你出市区。〃

〃我并不欲赴什么地方。〃

〃带你去探险。〃

〃还有什么新鲜主意?〃

〃许多许多,足够一生用,你永远不会闷。〃

又听到一生这两个字,浑身战栗。

满以为又是小礼物,又是鲜花,又是娱乐场所,但不是,车子往山上驶去。

他有出来玩的本钱,即使是开车,也这么熨帖,每个弯都知道该怎么转,太圆滑了,胸有成竹,每条路如此,每个女人亦如此。

相信他也不知道分别在何处。

我用手撑着脸颊,微笑。

他好比电影院,专门招待女观众,戏只有一场,观众却有无数。

而当初,我们还以为故事是为一人精心炮制,你说惨不惨。

车子在一幢华厦停下。

〃上来。〃他邀请。

我没有下车的意思。

〃来呀〃

〃是你的家?〃

〃不,不是。〃

那又不同,如果是他的朋友,我不介意上去小憩,吃杯茶以及一两件点心。我渴望见朋友,太长的时间没有同人接触。

他把我带到顶层,掏出锁匙来,打开大门。

〃还不就是你的家。〃

责怪还没开始,已经发觉公寓内厢是空的。

我即时明白,不出声。心中感慨沧桑,十年前国维就是这样把我带人陈宅,一所空的公寓,说属于我,随我布置,可作我之天地。

少女雀跃欢笑,拥抱他,道尽感激爱慕之词,看不清这件事背后的阴影。

没待他开口,便清晰地说:〃不。〃

他一怔,一时不好说什么,靠在露台长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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