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鬼-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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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挑选的方才称心。
家是两个星期才回去一次,工作后觉得家里没这么讨厌了。米雯最近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在家养着,因为要照顾孕妇,额外添了个佣人,王妈亲自在保姆市场挑的,名字叫做伊玲,年龄不大,胸部却很大,是个老实巴交的少妇,还没过门,男人在打仗的时候战死了,还不知道尸体在哪里。自己孩子刚满月就过来上海,孩子是个遗腹子。将来估计米雯生了孩子奶水不足,可以让伊玲兼职做奶妈的。王妈仍在,每次曼丽回去都做一桌好吃的。徐伟良闲时喜欢靠在椅子上听收音机,吃饭的时候也听,偶尔也跟曼丽说,“叫你们台子里别尽播那些西洋音乐,咱们中国传统的,才是最好的。”
曼丽瘪瘪嘴,“听我最近的广播剧没?很多听众写信来夸我声音不错的。”
王妈也迎合着称赞,“是啊是啊,听小姐播音是很舒服的,晚上老爷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曼丽噗哧一笑,差点把饭喷出来,敢情自己的声音是催眠用的。
吃完晚餐,曼丽用餐布擦擦嘴唇,心满意足地在沙发上喝茶,一边询问着米雯肚子里孩子的情况。俩人现在关系稍微好转,米雯顾着自己肚子里的货,听说孕妇不能生气不能小心眼,否则生下的孩子不会好看,于是对着曼丽态度尽量和蔼。
“医生检查了,说是明年七月生。”米雯喝下去一碗药,说是说安胎的,其实是戒鸦片的药,中医开的,药方子拿来,自己药房拿药,不用钱。
“哦,那也快了。”曼丽看着她眼皮浮肿一脸疲惫的样子,心想生小孩果然不是那么好玩的,“将来是请人来家里接生还是去西医医院里生?”
徐伟良道,“当然是请接生婆来家里,去医院里让那些大夫看啊摸啊成何体统——听说还是男医生。”
曼丽不便发表意见,生孩子这件事她没有发言权,只是讪讪道,“也好。”她的母亲当时就是因为接生婆的用具消毒不彻底落下的病根,没过几年就离世了,但她不知道其中细节罢了,只是听父亲说母亲天生身体虚弱,性格又好强,生了孩子还要到外面去跑生意,累跨了。
曼丽的母亲年轻时生得漂亮,曼丽随了她母亲。
徐伟良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曼丽道,“你也抓紧点,看看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一了,你该找一个了。”
曼丽愣了愣,怕米雯提起张军统的公子之类,丢下一叠钱在桌子上,赶紧告辞。
这次米雯没有说什么——她顾不上了,她要用这些钱买市面上最好的水果给自己补身体,她要生下一个儿子来稳固自己在这个家庭里摇摇欲坠的地位。
新来的佣人伊玲送曼丽到门口,“小姐是回宿舍去吗?”
曼丽看了她一眼,“今天难得休息,不用值班,可能出去走走。”
“小姐慢走。”伊玲在门口道别。
曼丽回头看了她一眼,真想问她吃什么把胸部吃成这种形状的,又开不了这个口,带着满脑子的问号走上大街。一辆黄包车过来,招手即停了。
“小姐,去哪里?”拉黄包车的穿着一件褪色的汗衫,额头上汗珠滚滚,有刚刚拉过客人的痕迹,那垫子上似乎还很暖和,是男人的气息,有少许古龙水味道。按理说这样品位的男人应该是坐汽车的,又或许他赶时间,等不到出租的汽车……
“哦,到哪里呢?”曼丽向四周张望着,因为是周末,灯比以往更亮堂,行人也是大包小包。这么早回屋子里去除了看书也没有什么消遣。相熟的同事这时也在电台值班,平时女校的朋友也都结婚的结婚,恋爱的恋爱,谁有闲工夫陪她瞎逛。
一辆汽车缓缓驶过来,很远就能听到高音喇叭的声音,是辆宣传车,里面一个尖锐的近乎女声的男声撕心裂肺地往死里喊,“电影《姐妹花》,当红影星伍宛云、赵白初主演,错过了一辈子都后悔啊!”
声音是录好的,所以翻来覆去播的都是这一句。《姐妹花》的电影海报曼丽看见过,贴在百货公司最显眼的地方,是部大片,据说里面两位主人公的衣服华丽时尚,除了爱情、亲情,也可以当作一部时装剧来看。
“去南京路芜湖电影院,快点!”曼丽看了看时间,差半个小时八点,应该来得及的。
“要五块钱喽,今天星期六的,那里人多又不好走。”车夫看出了顾客的焦急情绪,趁机涨价。
“好吧好吧。”曼丽话音刚落,身体已经在路上飞驰。嘴因为是微微张开的,清冽的冷风灌进来,闻得到自己脸上雪花膏的香气,那是自由的日子。
有时候一场电影可以影响人一辈子。上天总是喜欢跟我们开不怀好意的玩笑。
第四章
沈君初独自在南京路漫步,偶尔有几个胆大的女子回头看他。君初身材高挑但并不是模特,尤其是坚挺的鼻子,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让对他有少许好感的人不敢直视,怕被这样的眼神剥光衣服,露出内心。
冬日的黄昏早已经被黑暗无情吞噬,替换夕阳的是路边的霓虹。大大小小的招牌下,有身着貂皮大衣的贵妇,有喜逐颜开的商铺老板。巡捕房的巡警大大咧咧地给那些乞讨的逃荒者一顿乱踢,毫不吝惜。皮靴是上头统一定制的,一脚一脚,扎扎实实,踢在人身上的时候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嘴里一般都是念叨,“小瘪三,小赤佬,南京路是你来混的吗,赶快滚!”
踢累了,巡警们走了,逃散的乞丐又聚拢来,流着鼻血怯生生地伸出脏兮兮的手,“大爷,太太,行行好,打发点,打发点。”
沈君初的风衣口袋有零钱,往地上一扔,几个乞丐扑过去争夺,有个年龄较小的拿到一块钱,感激道,“谢谢叔叔。”
君初点点头,他的心里是仁慈柔软的,跟外表有些出入,不少女人跟他相处后的评价都是一个词:冷若冰霜。
君初因为相貌英俊,又是留洋回来,在法国学的是摄影专业,家世又好,父亲去世前是上海浦发银行的董事,留下一大笔遗产。现在不用上班,只是拿分红就已经是收入丰厚了。君初前途远大,最近祖上又刚分了家,父亲生前最喜爱的就是君初,几个姨太太的孩子都只分了小部分,都是乡下的房产田地。看来男人都是精明的,看起来糊涂,内心比女人精明。
君初在上海霞飞路附近买了栋老房子,准备接湖南乡下的母亲正式住过来,她一个人,守着老屋,守着空荡荡的回忆,一个老寡妇,年轻的时候嫁到他乡,丈夫很快就变了心,差使她又回了乡下。名分是有,只是除了过年,平时很少见到丈夫。老了,被儿子安慰,也算是心安理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了。嘴上推辞着,但心里也是乐意,从长沙到上海往返几次,累是累,心里却是愉悦的。回到乡下跟周围的邻居埋怨道,“我说了上海太吵,还是乡下清静,我家君初说了,非得接我过去养老,唉,任性的孩子。”
老太太埋怨时嘴角是带着微笑的,带着底气十足的意味。
君初微笑的时候跟母亲很像,嘴角轻微上扬,鼻子偶尔轻微地哼一声,只有自己听见,更显得高傲了。君初本来个子就高,性格还高,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今天来南京路是准备替即将来上海的母亲挑选些被褥,路过《姐妹花》的电影海报,突然想起一件事。浦发银行新任执行董事MR。杜下班前给自己来了个电话,说是给他留了电影票,是个不错的电影,请他一起去看。
MR。杜是法国国籍,但父亲却是中国人,因此有着蓝色的眼珠子跟黑色头发。早年君初在法国留学时就认识的,是教金融科的教授,旁听过几次课,没想到后来成了浦发银行的执行董事,一直想让君初入银行给他帮忙。君初总是觉得在电影厂当摄影师才是自己真正的兴趣——有了足够的钱,兴趣就是最重要的了。陶醉在光影世界里,君初是敏感的,那些作品,就是自己的孩子,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满心欢喜。
但好友的盛情不能谢绝,要是不看这场电影也不好。《姐妹花》不是自己公司拍的,正好可以看这个电影的摄影制作怎样——君初对于自己的拍摄手法一直是自信到自负,自己封自己是全上海最棒的摄影师。
海报上巨大的两个女人对自己笑着,霓虹灯下,咧着嘴,笑容长久僵持着,牙齿白森森的,每颗牙齿在寒风中有讨好的意味。
电影院是要进去买票的,刚准备推门,里面散场的观众潮水般涌出来,男人一脸茫然,女人眼睛红肿,小孩手里拿着爆米花——看场电影没有吃完的,舍不得丢掉,被大人抱在胸口,一颗爆米花掉在地上,惋惜地一瞥。
“开始卖票啦!”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这一句,在门口等待的人又冲了进去,君初知道老杜给自己留了票,也不着急进去,慢慢踱步,风衣是黑色的,领子半竖起来,咖啡色的领巾随意地围绕领口,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显得有点放荡不羁。裤子是在法国回来时订做的,米色呢子料,裤缝笔直,鞋子也是簇新的,是佣人蓉妈拿金鸡牌鞋油仔细刷过的。那时候上海还没兴起这样时髦的装束,不免让人多看几眼。
他几乎没有把蓉妈当佣人,她带着他蹒跚学步,君初小时候爬树偷枣,蓉妈也是偷偷隐瞒着,不告诉大人。走进电影院,这么多人!看来这场电影真的很受欢迎,不知道摄影的是谁,君初的嘴角又挂起招牌式微笑,鼻子也是轻轻哼了一声,这样的表情是可爱的。
票房里突然冲出一个高大的男子,听口音是东北人,大声嚷嚷道,“票已售完!明天请早!”
哗的一声,有人叹息,有人叫骂,有人庆幸——庆幸的是那些早已经买好票的。君初费劲地挤到窗口,对刚才喊话的高大男子道,“麻烦你,我来取杜先生留的票。”
那男子抬头看了看君初,说话声音顿时软化下来,“哦,您稍等,我查一下登记薄。”少顷,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