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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撒哈拉的故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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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完全错估了这件事情,她不是骗子,她来信了,还是挂号信,沙仑要高兴得不知什么样子了。
  “快念,快念!”
  沙仑一面关店一面说,他人在发抖,眼睛发出疯子似的光芒。
  打开信来一看,是法文的,我真对沙仑抱歉。
  “是法文——。”我咬咬手指,沙仑一听,急得走投无路。
  “是给我的总没错吧!”他轻轻的问。深怕大声了,这个美梦会醒。
  “是给你的,她说矣爱你。”我只看得懂这一句。
  “随便猜猜,求你,还说什么?”沙仑像疯子了。
  “猜不出,等荷西下班吧。”
  我走回家,沙仑就像个僵尸鬼似的直直的跟在我后面,我只好叫他进屋,坐下来等荷西。
  荷西有时在外面做事受了同事的气,回来时脸色会很凶,我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
  那天他回来得特别早,看见沙仑在,只冷淡的点点头,就去换鞋子,也不说一句话。沙仑手里拿著信,等荷西再注意他,但是荷西没有理他,又走到卧室去了,好不容易又出来了,身上一条短裤,又往浴室走去。
  沙仑此时的紧张等待已经到了饱和点,他突然一声不响,拿著信,啪一下跪扑在荷西脚前,好似要上去抱荷西的腿。我在厨房看见这情景吓了一大跳,沙仑太过份了,我对自己生气,将这个疯子弄回那么小的家里来乱吵。
  荷西正在他自己那个世界里神游,突然被沙仑在面前一跪,吓得半死,大叫∶“怎么搞的,怎么搞的,三毛,快来救命啊——”我用力去拉沙仑,好不容易将他和荷西都镇定住,我已经累得心灰意懒了,只恨不得沙仑快快出去给我安静。
  荷西念完了信,告诉沙仑∶“你太太说,她也是爱你的,现在她不能来撒哈拉,因为没有钱,请你设法筹十万块西币,送去阿尔及利亚她哥哥处,她哥哥会用这个钱买机票给她到你身边来,再也不分离了。”
  “什么?见她的大头鬼,又要钱——。”我大叫出来。
  沙仑倒是一点也不失望,他只一遍一遍的问荷西∶“沙伊达说矣肯来?她肯来?”他的眼光如同在做梦一般幸福。
  “钱,没有问题,好办,好办——。”他喃喃自语。
  “算啦,沙仑——。”我看劝也好似劝不醒他。
  “这个,送给你。”沙仑像被喜悦冲昏了头,脱下他手上唯一的银戒指,塞在荷西手里。
  “沙仑,我不能收,你留下给自己。”荷西一把又替他戴回他手指去。
  “谢谢,你们帮了我很多。”沙仑满怀感激的走了。
  “这个沙仑太太到底怎么回事?沙仑为她疯狂了。”荷西莫名其妙的说。
  “什么太太嘛,明明是个婊子!”这朵假花只配这样叫她。
  自从收到这封信之后,沙仑又千方百计找到了一个兼差,白天管店,夜间灸镇上的大面包店烤面包,日日夜夜的辛劳工作,只有在清晨五点到八点左右可以睡觉。
  半个月下来,他很快速的憔悴下来,人瘦了很多,眼睛布满典丝,头发又乱又脏,衣服像抹布一样绉,但是他话多起来了,说话时对生命充满盼望,但是我不知怎的觉得他内心还是在受著很大的痛苦。
  过了不久,我发觉他烟也戒掉了。
  “要每一分钱都省下来,烟不抽不要紧。”他说。
  “沙仑,你日日夜夜辛苦,存了多少?”我问他。
  两个月以后,他已是一副骨架子了。
  “一万块,两个月存了一万,快了,块了,你不用替我急。”
  他语无伦次,长久的缺乏睡眠,他的神经已经衰弱得不得了。
  我心里一直在想,沙伊达有什么魔力,使一个只跟她短短相处过三天的男人这样爱她,这样不能忘怀她所给予的幸福。
  又过了好一阵,沙仑仍不生不死的在发著他的神经,一个人要这样撑到死吗?
  一个晚上,沙仑太累了,他将两只手放到烤红的铁皮上去,双手受到了严重的烫伤。白天店里的工作,他哥哥并没有许他关店休息。
  我看他卖东西时,用两手腕处夹著拿东西卖给顾客,手忙脚乱,拿了这个又掉了那个。他哥哥来了,冷眼旁观,他更紧张,蕃茄落了一地,去捡时,手指又因为灌脓,痛得不能著力,汗,大滴大滴的流下来。
  可怜的沙仑,什么时候才能从对沙伊达疯狂的渴望中解脱出来?平日的他显得更孤苦了。
  自从手烫了之后,沙仑每夜都来涂药膏,再去面包店上工。只有在我们家,他可以尽情流露出他心底的秘密,他已完全忘了过去沙伊达给他的挫折,只要多存一块钱,他梦想的幸福就更接近了。
  那天夜里他照例又来了,我们叫他一同吃饭,他说手不方便,干脆就不吃东西。
  “我马上就好了,手马上要结疤了,今天也许可以烤面包了,沙伊达她——。”他又开始做起那个不变的梦。
  荷西这一次却很怜悯温和的听沙仑说话,我正将棉花纱布拿出来要给沙仑换药,一听他又讲了又来了,心里一阵烦厌,对著沙仑说∶“沙伊达,沙伊达,沙伊达,一天到晚讲她,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沙━伊━达━是——婊子。”
  我这些话冲口而出,也收不回来了。荷西猛一下抬起头来注视著沙仑,室内一片要冻结起来的死寂。
  我以为沙仑会跳上来把我捏死,但是他没有。我对他讲的话像个大棍子重重的击倒了他,他缓缓的转过头来往我定定的望著,要说话,说不出一个字,我也定定的看著他瘦得像鬼一样可怜的脸。
  他脸上没有愤怒的表情,他将那双烫烂了的手举起来,望著手,望著手,眼泪突然哗一下流泻出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讲,夺门而出,往黑暗的旷野里跑去。
  “你想他明白受骗了吗?”荷西轻轻的问我。
  “他从开始到现在,心里一直明明白白,只是不肯醒过来,他不肯自救,谁能救他。”我肯定沙仑的心情。
  “沙伊达用蛊术迷了他。”荷西说。
  “沙伊达能迷住他的不过是情欲上的给予,而这个沙仑一定要将沙伊达的肉体,解释做他这一生所有缺乏的东西的代表,他要的是爱,是亲情,是家,是温暖。
  这么一个拘谨孤单年轻的心,碰到一点即使是假的爱情,也当然要不顾一切的去抓住了。“
  荷西一声不响,将灯熄了,坐在黑暗中。
  第二天我们以为沙仑不会来了,但是他又来了,我将他的手换上药,对他说∶“好啦!今晚烤面包不会再痛了,过几天全部的皮都又长好了。”
  沙仑很安静,不多说话,出门时他好似有话要说,又没有说,走到门口,他突转过身来,说了一声∶“谢谢!”
  我心里一阵奇异感觉,口里却回答说∶“谢什么,不要又在发疯了,快走,去上工。”
  他也怪怪的对我笑了一笑,我关上门心里一麻,觉得很不对劲,沙仑从来不会笑的啊!
  第三天早晨,我开门去倒垃圾,拉开门,迎面正好走来两个警察。
  “请问您是葛罗太太?”
  “是,我是。”我心里对自己说,沙仑终于死了。
  “有一个沙仑哈米达——。”
  “他是我们朋友。”我安静的说。
  “你知道他大概会去了哪里?”
  “他?”我反问他们。
  “他昨夜拿了他哥哥店里要进货的钱,又拿了面包店里收来的帐,逃掉了……。”
  “哦——”我没有想到沙仑是这样的选择。
  “他最近说过什么比较奇怪的话,或者说过要去什么地方吗?”警察问我。
  “没有,你们如果认识沙仑,就知道了,沙仑是很少说话的。”
  送走了警察,我关上门去睡了一觉。
  “你想沙仑怎么会舍得下这片沙漠?这是沙哈拉威人的根。”荷西在吃饭时说。
  “反正他不能再回来了,到处都在找他。”
  吃过饭后我们在天台上坐著,那夜没有风,荷西叫我开灯,灯亮了,一群一群的飞虫马上扑过来,它们绕著光不停的打转,好似这个光是它们活著唯一认定的东西。
  我们两人看著这些小飞虫。
  “你在想什么?”荷西说。
  “我在想,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幸福的。”
  芳  邻
  我的邻居们外表上看去都是极肮脏而邋遢的沙哈拉威人。
  不清洁的衣著和气味,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他们也同时是穷苦而潦倒的一群。事实上,住在附近的每一家人,不但有西国政府的补助金,更有正当的职业,加上他们将屋子租给欧洲人住,再养大批羊群,有些再去镇上开店,收入是十分安稳而可观的。
  所以本地人常说,没有经济基础的沙哈拉威是不可能住到小镇阿雍来的。
  我去年初来沙漠的头几个月,因为还没有结婚,所以经常离镇深入大漠中去旅行。每次旅行回来,全身便像被强盗抢过了似的空空如也。沙漠中穷苦的沙哈拉威人连我帐篷的钉都给我拔走,更不要说随身所带的东西了。
  在开始住定这条叫做金河大道的长街之后,我听说沌住的邻居都是沙漠里的财主,心里不禁十分庆幸,幻想著种种跟有钱人做邻居的好处。
  说起来以后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我的错。
  第一次被请到邻居家去喝茶回来,荷西和我的鞋子上都粘上了羊粪,我的长裙子上被罕地小儿子的口水滴湿了一大块。第二天,我就开始教罕地的女儿们用水拖地和晒席子。当然水桶、肥皂粉和拖把、水,都是我供给的。
  就因为此地的邻居们是如此亲密的缘故,我的水桶和拖把往往传到了黄昏,还轮不到我自己用,但是这并不算什么,因为这两样东西他们毕竟用完了是还我的。
  住久了金河大道,虽然我的家没有门牌,但是邻居们远近住著的都会来找我。
  我除了给药时将门打开之外,平日还是不太跟他们来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我是十分恪守的。
  日子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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