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妻番外篇 I-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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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怀宁飞身至他的身边,与他双双用尽力气拽住她。她一时不察,三人同时栽进树丛里。
凤一郎眼明手快,才捣住她的小嘴,一名年轻俊美的青年就从秋院里出来。
那名青年身穿锦衣,头戴玉冠,眼角眉梢带着邪气,面色虽然愉悦,但凤眸显锐,明眼人一看就知这名青年心性残忍且城府深沉。
凤一郎从未接近过东方非,今日一见,他遍体生寒。
“太医,卧秋兄的双眼有救吗?”东方非手持折扇,含笑问道。
“这……大人,下官无能。当年阮爷中毒没有立即就医,就算如今毒素排尽,也是来不及了……”太医摇摇头。
东方非依旧噙笑,但语气已带阴冷,道:
“太医啊太医,你能进太医院,凭的是什么?十天后,本官再来,要是听不到我要的好消息,你也不必回京,本官就在永昌为你买块好地!”年轻俊眉一挑,目光移向树丛后头,懒洋洋问道:“谁在那里偷窥?”
凤一郎闻言,几乎魂飞魄散。如果让冬故跟东方非碰面,她不识大体,惹火了东方非,难保阮府不会被安上个冒犯朝官的罪名。
“大人!”凤春匆匆绕过三个小孩,走出树丛。“是民女凤春。”
东方非盯着她一会儿,认出她的长相,哼声道:
“原来是你啊,阮府的女总管,你来得正好,你带我去瞧瞧那块‘浩然正气'的匾额吧,我要看看这一年来,它是蒙尘了,还是歪了斜了?”
“请大人随我来吧。”凤春领路,带他离开秋院。
凤一郎这才大松口气,抹去满面的汗水。
怀里的小身体俐落地跳起来,奔出树丛。
“别追!”他脱口大喝。
阮冬故顿时止步,转身看向他。
“你追上去了又如何?”他又恼又恨,失控怒骂:“你惹火东方非,阮府不会有好下场的!”
“……一郎哥,我不明白……东方非不是坏人吗?坏人不是该有报应的吗?”
她大哥为国为民,却没有好下场。她不懂,真的不懂啊!
“你以为这世上好人真有好报,坏人必得恶报?”他发泄地骂道:“你是千金之躯,从未吃过苦,从未有过啃树根的日子!你根本不了解这世道!太平盛世根本是骗人的,阮卧秋正直为民,到头谁会记得他?东方非封了阮府,有谁会为他出头?东方非有权有势,他才是世间正道,你懂吗?懂吗?”
阮冬故一脸茫然又迷惑。
凤一郎深吸口气,勉强维持平静,咬牙道:
“是我不好。小姐,你年纪这么小,当然不明白这些道理,将来等你长大了……会明白的。”
“……等我跟一郎哥一样大了,你说的这些……就会成为冬故的道理吗?”
白天在烈阳下追着小姐跑,又被她的莽撞吓出一身冷汗,让他不小心犯了点风寒,入了夜早早就寝去。
虽然可以请大夫,但他能省则省。他成为凤春义子,三餐温饱,还能随意读书,有一间独房,已经是蒙上天恩赐了,如果再享用少爷般的待遇,他怕会有闲话,会遭老天罚的。
昏昏沉沉里,他作了一个梦,梦见小姐长大了,懂得世间道理,是个合乎常理的千金小姐了。
但,也开始有了主仆尊卑之分的观念,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轻蔑……
蓦地,他吓醒过来。
满身大汗。
是梦,是梦!凤一郎不停地重复,安抚着自己。
他的自卑,时常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明明他气小姐不懂世事,但又怕有一天她也会用嫌恶的眼神看他!
“一郎哥……”
战战兢兢的低叫,吓得他差点神魂出窍。他定睛一看,床边有个小脸垂得好低的驼背小老头,一双小手高高捧着温热的茶杯……
“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失声叫道。
“凤春说一郎哥生病了,所以我来守夜。一郎哥,你渴了吗?大夫说你醒了,一定口渴,要多喝几杯水。”
凤一郎怕她捧得累了,连忙坐起接过杯子。
“小姐,你是千金之躯,不该熬夜看护着我啊!”
她轻抬小脸,小声地说:
“一郎哥,冬故生在阮家,觉得很高兴。有大哥、有凤春、有怀宁,还有一郎哥,可是,一郎哥好像不喜欢冬故是千金之躯,难道冬故不能就只是冬故吗?”
凤一郎内心一震。这小小姐不是很笨的吗?怎能看穿他部份的心思?
他不动声色,改变话题,柔声道:
“你半夜待在这里,待着也是无聊,不如回房……”
“冬故不无聊。”她指着桌面上的文房四宝,有点委屈地说:“凤春说,既然我惹一郎哥生气,那就得讨你欢心。我想,白天的《礼记·礼运》没有背好,我多默写几次总会背了吧。”一想到还要继续默写,她就很想再驼背下去。
他叹了口气:“小姐,你是小姐,我只是仆人。你不必花心思讨好我。”
她看着他,小脸疑惑。
凤一郎闭了闭眼,捻过自己一撮白发。
“小姐,你看见了吗?”
她不解答道:“一郎哥是白发,我早就知道啊。”
“那你记不记得,后羿射下九个太阳的故事?”
“一郎哥说过。”她也把这故事背给怀宁听。虽然怀宁老是一脸无聊,但她想,怀宁是听进去了。“一郎哥说,很久很久以前,有十个太阳在欺负土地上的百姓,所以,百姓里的英雄自告奋勇,出面射死九个太阳。”
他微笑,苦涩地说:
“这故事还有另一种说法。小姐,每天你一早起床,就有一个太阳天天照着你,可是当你走进屋里的角落里,太阳是无法照在你身上的,对不对?”
她想了下,点头道:“是这样没错。”
“当年,天空有十个太阳,所以连躲在角落里的百姓,也能得到温暖。但这世上终究是无视少数人的。后羿将九个太阳射下,天天站在太阳下的百姓因此而欢喜,角落里的百姓却永远只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你明白吗?”
她一脸困惑。良久,她才小声问:
“一郎哥,我不懂。角落里的百姓如果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走出来?”
他闻言,几乎气晕了,不由得痛骂道:
“如果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走出来?你这种话,跟‘何以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这就是你是千金小姐,而我是仆人的分别!小姐,你自幼生长在众人怜惜的环境里,怎会了解一个乞丐的心理?你一头黑发,怎会了解少年白发的痛苦?”
“何以不食肉糜”的故事她听过。一郎哥这样说,等于明示她跟不知民间疾苦的晋惠帝是一样的。
她小脸胀红,很想跟他抗议:一郎哥就是一郎哥,跟头发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长大了,就能懂得一郎哥心中的痛苦吗?如果她长大了,就不会惹一郎哥生气了吗?她讨厌千金之躯,每次一郎哥说出这四个宇,神色就充满了怨恨。
一郎哥恨她吗?她很想问,却又不敢问。
凤一郎叹了口气,轻声道:
“小姐,夜深了。你回去吧,人各自有命,老天爷本来就不公平,明天师傅还要过来讲课呢。”
阮冬故看着他一会儿,低声说道:
“一郎哥,你好好休息。”语毕,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她的背影像个缩水小老人,但这一次他笑不出来。
他抹了抹脸,本想摊平再睡,但他天性见不得浪费,下床熄掉桌上烛灯。
桌上是她默写却写得七零八落的《礼记·礼运》,她的字丑,教了她好几次毛笔的拿法,她还是学不来一手好宇。
厚厚一迭的纸全是她默写过的,他可以想见她在这里至少待上两个时辰。
就因为他陪着她念了几年书,她就这么看重他吗?
她怎能体会他的心情?他已经要十五了,这些年来他很努力地活命下去,可是,一想到他必须以这副异于常人的相貌继续活下去,他又痛苦到几乎想重新再来一次!
她是千金小姐,一生一世就这么一帆风顺,她怎能了解?她怎能了解?
当他走进那扇知识之门的同时,他也发现他的才智远胜于常人。师傅讲课一遍,他已全盘了解透彻,甚至举一反三,见师傅脸色不对而立即识相收口。
他读一年书,等于他人苦读十年。
老天爷赐给他天生的才智,却也给了他一副异躯,给了他在这世间最低等的出身!
如果他一辈子只是个农家子,不曾察觉自己的聪明,那么他不会有所怨恨,不会有所不满。
但,正因他有了满腹知识,才真正明白,在这世上他再如何拚命,也永远不如个出身良好但蠢如猪的公子贵爷。
那,老天爷赐给他这种才智又有什么意义?
他咬住牙根,瞪着她默写出的文章,视线逐渐朦胧起来……
就算他不肯示弱,老天爷也早就将他狠狠地踩在脚底了吧!
一早起来,他的精神总算好些。
梳理过后,他注视着镜中永远不会改变的白发雪颜,一语不发地换上衣物,准备去赔罪。
他很清楚小姐不会在意昨晚他的冒犯,但凤春在意,他也在意。
“何以不食肉糜”,对她来说,委实过重了点。就算她一辈子当个小晋惠帝,府里谁敢吭声?
这时候,她跟怀宁应该还在书房学习吧?一年中,冬故有半年会待在府里读书习宇,学习速度慢了点,只要他有空,一定陪读,记下师傅的进度,回头再慢慢教她。正好,现在可以了解她的进度……思及此,他加快脚步,走在阴凉的小道上。
对了,回头还得找凤春谈一谈。
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换过三个师傅,每个师傅都已经没有东西教他了,前两天,凤春甚至请了一名前任官员来讲课。
那名官员日子过不下去,只好卖官回故里教书。
凤春请他教的是,官场生态。
他早已起疑,但没有针对此事质问凤春。阮卧秋已辞官,府里根本无人可以赴京应考,凤春总不可能叫他去考吧?
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