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新传-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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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怎么肯把银票给你的。”
“我去把事情一说,她虽是把杨龙友骂了一顿,却不主张还钱给大胡子,她说阮大胡子的钱既是自己拿出来的,乐得花了他的,算是他的一番孝敬,既不必领他的情,也不必替他说好话。”
“那是什么话。”
香君一叹道:“其实对付阮大胡子那个狗头,娘的办法还真不错,他的钱是刮自民脂民膏,榨他几个出来也是大快人心的事,这份孝心照领,该骂他时照骂。”
“这就是无赖了,柳麻子那样的人可以做,我却不能做,因为我是世家子弟,我父亲虽不在朝,他的门生故旧都还在朝中身居要津,我不能堕了家风。”
香君点点头道:“我晓得,我把关系对娘说了,而且再三恳求,我把那副头面退了去,折回二百两来,再加上我跟妥娘姐姐的私蓄合计有三百两。”
“原来是这样子把银票要回来的,可是你不必把头面退去的,我有二百多两。”
“不能动你那笔钱,那是你留作路费的。”
“路费要不了许多,而且我也留下了,苏老爹替我把一座玉器卖了百两银子,我那儿还有一点东西,都是人家送的,我走得时候用不着了,都可以卖了。”
“那干嘛?别人送你的,也是一份人情,更是一个纪念,你怎么可以变卖了呢?世家公子若是混到卖东西抵用急,那就是没落了,有许多已经败落的大家子弟,宁可挨饿受冻,也不肯把家里一些值钱的古玩卖掉,因为那是他们尊严的表征。”
朝宗一叹道:“这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倒不赞同这种行为。”
“假如光为了面子,倒是大可不必,可是我听一位老先生谈到这件事,他说保留一点先人光荣的遗迹,用以激励后世子孙,意义就重大了,这可以坚定人的志向、激励操守岗位的。”
朝宗有点脸红道:“我并不想卖,而是没有用,送给苏老爹的,是他作主替我卖了,我侯朝宗再不济,也不至于典卖渡日呀。不过那些东西是我自己的,我到军中去,带着也不便。”
“过去的就算了,剩下的你若放心,可以存放在我这儿,千万别再动典卖的念头了,若是让原来送你的看见了,又作何看法呢?”
朝宗倒是没话可说了,顿了一顿才道:“可是把你的头面退回去又怎么行,谁都知道那是我送给你的。”
香君一笑道:“这可不是嫁妆,只是做做样子,在旧院里,客人们送给姑娘们的首饰都是充充场面而已,客人一走,那些东西又送回去了,金店里照九折收回。当然也有不退的,可是退了也没有人会笑话。”
“这总是不好,那不又等于要你娘贴钱了吗?”
“你放心,娘的算盘打得精,平白不肯叫人赚了一成去的,她会收起来,将来再给我的。”
“这更不好了,她岂非吃亏更多。”
“这是我们母女之间的事,我也说得很明白,请她放心,她对我好,我会有一份回报的,请她把眼光放远看,我不是那种没心肝的人。”
朝宗知道香君所说的回报是什么意思,不由脸上一阵臊热,低下了头。
香君拉着他的手,高兴地道:“娘一听说你要到宁南侯那儿去谋个出身,也很高兴,她说流贼日益猖獗,科举也停了,在南京混不出个出息来的,京里那边更乱,一些大官们都把财产悄悄地往外运,倒是在行伍中有个出头,将来只要你来接我,她绝无问题。”
“哦!她对你赎身的事作何表示?”
香君的眼圈有点红道:“娘自己没个亲人,就我这个买来的女儿,她还争什么,有钱给她几个,没钱就把人带走,只要我能过好日子,她什么都不计较。”
朝宗倒是深感愕然,贞娘这番话是他难以想像的,香君又道:“娘说你若是现在能把我接了去都行。”
朝宗一震道:“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娘从来也不跟我说假话,她自己这辈子已经耽误了,却不想我也跟她一样。”
“那她为什么还要为你落籍呢?”
“那是以前,年头儿还算太平,大局不会有什么变动,她要弄几个钱养老过下半辈子,可是最近流贼越闹越凶,有不少外地的财主,流落到南京来,居然沦为乞丐的,使她看开了有钱也未必能保得住安逸,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贼一来,愈是有钱的人愈遭殃。”
第二十五章
朝宗一叹道:“她倒是很开通的。”
“也不是开通,是她这些年在风尘中打滚,看得多了,看法也就比人家远了。”
“你是否肯跟我走呢?”
香君低头道:“我不能,相公,娘虽然那样说了,但是我却不能在这时候撇下她。”
朝宗神色微微一变,香君道:“娘对我如此推心置腹,我也得凭良心,娘在我身上不知化了多少心血,我看过她的存折,她没剩下多少。”
朝宗似欲有所言,香君已经明白了道:“娘在秦淮河走红了不少年,收入不算少。”
朝宗道:“她现在也仍是顶尖人物,有些人还把她列为十二金钗之首呢!”
“是的,她原先是有点钱,约存下了万把两银子,把这些钱在家乡置了产,开了两家店,准备养老的,一闹流贼,她的所有都毁了。”
朝宗哦了一声道:“她怎么没跟人说呢?”
“跟谁说去,毁都毁了,告诉人又能要回来吗?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那笔钱来得容易,也去得轻松,趁着现在还能混,再捞它个几年还不迟,在这种情形下,我不能撇下她走吧!”
朝宗低头不语,香君又道:“再说我就是跟定你走,你也没法安顿我,左侯军中不能带家眷。”
朝宗想想也是,军中不能携眷,而且自己现在身无恒产,如把香君接出来,又要往那儿放呢?
放在南京是最好的,许多朋友相信也能照顾,但是,总不能叫朋友替自己来养活老婆吧!
香君朝他一笑道:“你别愁眉苦脸的,娘已经答应我了,我在这儿帮她撑一下,只出堂差、打茶围,不接宿客。”
“这样子行吗?”
香君笑道:“娘若是不强迫我,自然是行的,不过还得要仗着你的一点面子,我算是你的人,这样一来,官府中的一些恶客们也不能强求了,必要时你在南京的那些朋友也能为我撑撑腰,相信没问题的。”
朝宗道:“那倒没问题,我想吴次尾、陈定生,甚至于杨龙友都能出力的,只等一年半载,我在左侯那边安定了,立即来接你。”
“那倒不急,像娘答应我的情形,一两年都没什么,我多少也可以帮娘一个小忙,不过要说我是你的外室,可不能只让你在这儿住一晚,多少要像个样子。”
“像什么样子?”
“你别急,可不是要你花钱,你至少也得把我带出去住几天,然后在你的一些朋友面前公开的介绍一下。”
“这都没问题,我们先前不是说了吗?我在栖霞山有个朋友,也是置了个外室,两人住了一所大别庄,我们去打扰他们几天,他们一定万分欢迎的。”
香君笑道:“我听了心里就在打算,我实在也很想过几天那种平凡的日子,所以对娘说了,她也同意了。”
“那太好了,我们这就走。”
“急也不急在这一天吧!今天你应该出去邀几个朋友来,在这儿小聚一下,把阮大胡子的事向大家解释一下。”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龙友把钱还了就没事了。”
“相公,话不能这么说,阮大胡子已经把话放了出去,而且这件事多少也有个影子,应该让大家明白的,照说你若要他们代为照顾我,也应该打个招呼。”
朝宗想想也是,点头答应了,于是道:“好!我出去找大家一下,晚上在这儿请他们吃饭。”
香君道:“别邀太多的人,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最多不能超过六位。”
“ 六个,那怎么行,就算坐满一桌,也得十二个人。”
“我们两个,娘跟龙友,还有玉京姐跟妥娘姐。就已经是六个人了,你再去邀六个客人也差不多了。”
“龙友恐怕不会来,他怕大家骂他。”
“他一定得来,否则没人证明了,而且他来也正好替自己澄清一下,我想他不敢不到的,我叫娘去请他。”
朝宗对请什么人倒是没什么意思,但是对于阮大鍼对外扬言说自己用了他的银子的事,的确觉得很可恨,也感到这个家伙太卑鄙了,居然利用自己来作为打击复社的手段。
这倒是应该好好地澄清一下,于是他穿整衣服出门去了。
他要找的那些朋友,第一个就是吴次尾,因为此公性情最烈,脾气最硬,疾恶如仇,别人那儿都好说话,对这位老先生,倒是应该好好下一番功夫不可。
吴次尾已经搬到蔡益所书坊,找他也最近,于是折向了三山街去,上次到南京时,朝宗就住在这儿的,这次虽然搬了地方,不常来了,可是附近的一些街坊邻居们看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跟他打招呼。
朝宗也客气地点头回答,心中很得意,这表示他的名望不错,这些人之所以尊敬他,乃是因为他是复社的领袖,而复社在南京人的心目中,则是一批年轻有为,忠君爱国,不避权势,不畏恶霸的读书人,以志同道合而组织起来,从事爱国救国的努力。
老百姓们也许不懂得什么朝政大局之所趋,却分得出忠奸好坏,对复社的这些相公们,他们都是由衷地从心里面尊敬,因此对复社中坚的侯朝宗,更是不用说了,但朝宗在身受之余,却不免有些惭愧。
对于复社,他并没有像吴次尾、黄宗义等人那样的热中,他加入复社,是硬被人拖进去的,他成为复社的领袖人物,只是为了他要求表现特殊,发表了一些,与众不同的言论而已。
但是现在,他似乎成为一般人心目中的偶像,有些人特地放下了手边的买卖,跑过来只为向他打个招呼,然后再回去继续接待顾客,并且还骄傲地向对方说明朝宗是什么人,把能够认识朝宗,当作是一项光荣。
因此,侯朝宗益发地体会到目前这种身份的清高与可贵,绝不能使它受玷污。
前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