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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张居正大传-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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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弃之矣。先生何忍!已有旨,特差司礼监官同先生子前去造葬,事完便就迎接先生老母,来京侍养,以慰先生孝思,务要勉遵前旨,入阁办事,岂独为朕,实所以为社稷,为苍生也。万望先生仰体圣母与朕惓惓恳留至意,毋劳又有所陈。(见同卷《谢降谕慰留疏》)
  这时御史曾士楚,给事中陈三谟都上疏,请留居正了。吏部尚书张瀚奉上谕慰留居正,连忙和左侍郎何维柏商议。
  “丁忧守制,”维柏说,“是天经地义的事,迁就不得的。”张瀚底宗旨决定了,索性给他一个不理。吏部司官们和尚书说,请他复奏,张瀚只是一味地装糊涂。他说:大学土奔丧,应当加恩;这是礼部底事,和吏部有什么相干!
  皇帝夺情的诏书屡次下来了,官员们正在纷纷请留居正,张瀚只是捶着胸膛叹息,他认为从此以后,纲常扫地,对于奉命慰留居正的上谕,始终置之不理。给事中王道成,御史谢思启上疏弹劾张瀚、何维柏,其结果张瀚勒令致仕,维柏罚俸三月,一切都是十月初的事。
  夺情的局势既成,居正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只有承认了。他说:
  凡朝士大夫,见者闻者,无不恫切叹颂,皆以大义责臣,谓殊恩不可以横干,君命不可以屡抗,既以身任国家之重,不宜复顾其私。臣连日枕块自思,且感且惧,欲再行陈乞,恐重获罪戾。且大婚期近,先帝之所付托,与国家之大典礼,莫此为重,乃一旦委而去之,不思效一手一足之力,虽居田里,于心宁安?用是茹忍哀悰,不敢再申前请,谨当恪遵前旨,候七七满日,不随朝,赴阁办事,随侍讲读。(同卷《乞暂遵谕旨辞俸守制预允归葬疏》)
  他提出五个条件,(一)所有应支俸薪,概行辞免;(二)所有祭祀吉礼,概不敢与;(三)入侍讲读,在阁办事,俱容青衣角带;(红袍玉带为吉服,故言青衣角带。)(四)章奏具衔,准加“守制”二字;(五)仍容明年乞假葬父,便迎老母,一同来京。条件提出以后,奉圣旨:“卿为朕勉出,朕心始慰,这所奏,俱准。归葬一节,还候旨行。”(见前疏)
  居正夺情之事,虽然是局势造成的,但是造成这个局势的,何尝不是居正?张瀚勒令致仕的时候,居正还没有承认在阁办事,但是他已经推荐王国光继任吏部尚书了。他和国光说:“铨衡重任,非公不足以当之。比时孤方乞归,然不敢以去国之故,而忘谋国之心,故敢以公进。然公之忠亮,实素简于帝心,故疏上即荷俞允,非俟孤言以为用舍也。”(书牍九《答太宰王疏庵》)在苫甴昏迷的当中,居正何尝有一日忘去政权?居正称道伊尹,(文集十一《杂著》)也许他看上伊尹以天下自任的那一点,但是以天下自任,正是热中政权的一个解释。
  从居正十九年没有看见文明一面的事实看来,父子之间的感情,委实已经生疏了。居正和文明中间,无论在志趣上,在事业上,都看不出一些共同的场所。十九年的日月,三千里的距离,在父子之间,造成最大的隔阂。居正当然知道丁忧只是二十七个月的请假,在这个时间以后,随时可以起复。但是起复只是一个理论。徐阶致仕了,陈以勤、李春芳致仕了,高拱、殷士儋也致仕了,除了高拱偶然一度重来以外,其余没有一个再看到北京的城阙。政权正和年光一样,是不轻易回转的。居正自从二十三岁举进士以后,经过三十一年的政治奋斗,才取得现在的政治地位,他怎能不留恋呢?
  明朝的故事,首辅去位三日以后,次辅便把座位,从内阁的右边迁到左边,翰林院后辈和内阁僚属都穿红袍到内阁道贺。这一次他们穿红袍到内阁来了,大家向次辅吕调阳道贺。调阳是一个老实人,他虽然没有把座位移到左边,但是居然接受大众底道贺。一切增加居正底恚忿。他认识自己还没有去位,人情已经变了,将来当真去位,那还了得!夏言、严嵩对于当日的政权,都曾经支付血腥的代价;以后徐阶、高拱,也都经过最大的危险。现在会不会需要自己偿还这一笔血债!
  留恋、畏惧,这两种强烈的情绪,占有居正底胸中。但是最大的原因,还是他舍不得当时的国家。在自己当国的五年三个月中间,整个明朝,已经从困顿的状态中解放出来,成为富强的国家;自己去位以后,会不会重行回到困顿中去?这一切,只为了一个十九年不曾见面的父亲,代价未免太大了。居正觉得李幼孜底语句还在自己耳朵里响着:皇帝冲龄,天下不可一日无相公,相公怎样忍得回去守制呀!
  这样他才决定辞俸守制的办法。万历八年他在奏疏中说过:
  臣又查得前代典礼与本朝律令,凡夺情起复者,皆居官食禄,与见任不殊。故先年大学士杨博、李贤等,皆从服中升官考满,以事同见任故也。今臣乃辞俸守制,皇上原未夺臣之情,臣亦未尝于制中起复,比之诸臣,事体原自不同。(奏疏九《辞考满加恩疏》)
  居正辞俸守制,但是神宗没有让他枵腹从公的道理,所以万历五年十月传旨:元辅张先生,俸薪都辞了。他平素清廉,恐用度不足,著光禄寺每日送酒饭一桌,各该衙门每月送米十石、香油三百斤、茶叶三十斤、盐一百斤、黄白蜡烛一百支、柴二十扛、炭三十包,服满日止。(见奏疏六《谢内府供给疏》)
  居正曾和顺天巡抚陈道基谈起当日的心境:
  唁贶再临,又辱别谕云云,敢不敬承雅意。但孤暂留在此,实守制以备顾问耳,与夺情起复者不同;故上不食公家之禄,下不通四方交遗,惟赤条条一身,光净净一心,以理国家之务,终顾命之托,而不敢有一毫自利之心;所谓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此孤之微志也。(书牍九《答蓟镇巡抚陈我度言辞俸守制》)
  “辞俸守制”是居正发见的名辞,但是一般人目光中,只看到他不奔丧,不守制,怙权贪位。居正曾经谈到“圣贤道理,祖宗法度”,这句话更引起他们底反感。《论语》是一部家喻户晓的书,那一个不曾读过?在宰我提出要把三年之丧更行缩短的时候,孔子生了大气,《论语》里还记着: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孔子底逻辑,认定小孩在出身以后的三年中,全靠父母底爱护,因此在父母身死以后,应当守制三年,报答父母底恩爱。现在居正照旧入阁办事,还说什么守制,照旧赐酒赐饭,还说什么辞俸?一切只是名辞底簸弄,还谈什么圣贤道理?最可恨的是负着言论责任的御史、给事中,现在不但不曾弹劾,反而陈请慰留,甘心成为权门底鹰犬!一般人正痛恨着。
  万历五年十月初五日,天上发见彗星,从西南方直射东北,苍白的色采,象一道几丈长的白虹,从尾星、箕星,越过牵牛,一直扫射到织女星。这真是一个很大的变异。不错,荀子曾经说过:“夫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是无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则是虽并世起,无伤也;上暗而政险,则是虽无一至者,无益也。”(《天论》)但是荀子底话,一般人不一定读过,他们看到的只是这个非常的大变。彗星出见以后,神宗下诏修省。修省是一种反省的工作,皇帝要百官修省,百官当然也可以请皇上修省。第一个上疏的是翰林院编修吴中行,他说:居正父子异地分睽,音容不接者十有九年,一旦长弃数千里外,陛下不使匍匐星奔,凭棺一恸,必欲其违心抑情,衔哀茹痛于庙堂之上,而责以讦谟远猷,调元熙载,岂情也哉?居正每自言圣贤义理,祖宗法度。宰我欲短丧,子曰:“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王子请数月之丧,孟子曰,“虽加一日愈于已。”圣贤之训何如也?在律,虽编氓小吏,匿丧有禁,惟武人得墨衰从事,非所以处辅弼也。即云起复有故事,亦未有一日不出国门而速起视事者。祖宗之制何如也?事系万古纲常,四方视听,惟今日无过举,然后后世无遗议,销变之道无逾此者。
  中行隆庆五年进士,是居正底门生,上疏以后,进谒老师,连同底稿也递上了。
  “这一道奏疏,”居正愕然地问道,“已经奏上了吗?”“没有奏上以前,不敢和老师提起的,”中行说。
  中行上疏的第二天,居正另外一个门生,隆庆五年进士,现任翰林院检讨赵用贤上疏:
  臣窃怪居正能以君臣之义效忠于数年,不能以父子之情少尽于一日,臣又窃怪居正之勋望积以数年,而陛下忽败之一旦!莫若如先朝杨溥、李贤故事,听其暂还守制,刻期赴阙,庶父子音容乖睽阻绝于十有九年者,得区区稍伸其痛于临穴凭棺之一痛也。国家设台谏以司法纪,任纠绳,乃今哓哓为辅臣请留,背公议而徇私情,蔑至性而创异论,臣愚窃惧士气之日靡,国事之日淆也。
  用贤上疏的第二天,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又联名上疏了。中行、用贤上疏请令居正奔丧归葬,事毕回朝;艾穆、思孝则请令居正回籍守制。他们说:陛下之留居正也,动曰为社稷故。夫社稷所重,莫如纲常,而元辅大臣者,纲常之表也。纲常不顾,何社稷之能安?且事偶一为之者,例也,而万世不易者,先王之制也。今弃先王之制而从近代之例,如之何其可也?居正今以例留,腆颜就例矣,异时国家有大庆贺,大祭祀,为元辅者欲避则害君臣之义,欲出则伤父子之亲,臣不知陛下何以处居正,居正又何以自处也。徐庶以母故辞于昭烈曰,“臣方寸乱矣。”居正独非人子而方寸不乱耶?位极人臣,反不修匹夫常节,何以对天下后世?臣闻古圣帝明王劝人以孝矣,未闻从而夺之也;为人臣者移孝以事君矣,未闻为所夺也。以礼义廉耻风天下犹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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